“正是。”李清懿眸中流光四溢,条理愈加清晰,“大靖茶,酒,盐都是官卖,只要涉及到利益,一沾上官就没好,皇上想要改变现状,在这件事情上绞尽脑汁!但想要在这些狡诈如狐的官员们手中将肉夺下,哪有那么容易!”
秦增语气寒凉,接着她地话说道:“魏世成并非是为了替皇上斩除贪官,他是为了查出这些官员的把柄,然后握在手中,掣肘朝中要臣。”
李清懿望着秦增,她经历两世才看透的事情,他只听她说了几句,便能抓住要害,难怪世人都说,秦增,是任何一个人见了之后,都不得不赞叹的人物。
秦增面色阴沉,目光忽然冷冽如刀,直射李清懿。
半晌之后,他终于出声:“即便如此,也无法说明魏世成有何居心,他做的这些事,很有可能只是他向上攀爬的手段。”
李清懿直视秦增,不闪不避,也未反驳。
光线昏暗,秦增此时未着官服,而是传了一身浅淡白衣,愈发像一尊超脱世外的谪仙人,他皱着眉头,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李清懿。
这一刻,她站在他面前,漆黑明净的双眼,含英带煞的长眉,尖尖的下颌雪润洁白并透着一股倔强,是一个冷静睿智成熟的少女。
可秦增总觉得不那么真实,仿佛她是一个不应存于世上的人。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院子中,他打晕了她的婢女,她那一瞬间的恼怒和反抗,让人觉得那般活生生。
他站起身,又转了一个身,李清懿意识到他是要离开了,“恭送大人。”
秦增双唇紧抿,扫了李清懿一眼,“此言不可再对第三人提及。”
李清懿点头应“是”。
秦增不再发一言,起身离开。
李清懿站在门前,看着那一身白衣隐没在黑暗中,松了口气。
让秦增早早留意到魏世成的动作,该不是件坏事才对。
回到屋子里,蘅芜已经醒了。
两个丫头确认李清懿没事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菘蓝就跪了下去。
“都怪奴婢,要不是之前跟穗儿借书来看,今日魏二姑娘也找不到机会借题发挥。”
蘅芜嗔怪的看着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打死我也不看了!”
今日穗儿的下场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恐怕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人在碰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了。
李清懿让她起来,说道:“看书倒没什么,重要的是看过之后要有分辨的能力,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为将来做打算是人人都会做的事,就算你们几个,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我身边,总要嫁人,但要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像穗儿这般,纯属是她咎由自取。”
李清懿是早就与她们说好了的,将来有合适的人家便与自己明说,自己会为她们做主,况且嫁人之后也未必要出府,也可以给她做管事娘子。
蘅芜听了这话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穗儿真是有眼无珠。那个孙兴是什么好东西,出了事撇下穗儿便跑了。”
“小丫头不懂事,看了几本闲书便满脑子花前月下,便被花言巧语哄骗了。”李清懿心想,日日跟在魏世原身边伺候的人,能是什么可靠的人?
“奴婢这次可真真记住了……”
菘蓝心有余悸,转念又想到二夫人今日吃了大亏,噗嗤一声:“奴婢一想到二夫人那块秃头,就忍不住笑……”
蘅芜嗔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了,连忙用帕子遮掩:“这个浣纱,手也够黑的!竟然拽来那么大一缕头发!痛大概不会有多痛,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回来了!”
李清懿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到窗前,“真想知道魏世原见了二夫人那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菘蓝噗嗤一笑,问道:“姑娘,您今日怎么与魏二姑娘对上了?”
李清懿笑道:“平日她跟我摆笑脸,我自然也回敬她几分笑脸,但别人打一巴掌过来,咱们是万万不可能将另半张脸也伸过去的,非得要几倍奉还回去才行。怎么能让人随意拿捏呢。”
“是,奴婢明白了!”菘蓝心有余悸,“那个穗儿也太惨了些,我现在还满耳都是她的惨嚎……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孙兴惹的,唉,都说男人每一个好东西,今儿算是见着了!”
李清懿笑道:“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总还是有好的。”
菘蓝眨了眨眼睛,“姑娘说的是谁?”
李清懿眼睛弯弯的,“说了你们也不信,以后就知道了。对了,明日回李家,赶紧把我那几套男子衣袍找出来,我要去一个地方。”
“姑娘,咱们要回去住几天呀?”
“看情况再说,看看事情什么时候办完。”
*****
皓月阁。
魏瑾儿对镜而坐,左脚被烫伤的部分涂了厚厚的药膏,有些刺痒的感觉,肌肤正在一点点恢复。她拿起一支攒珠海棠簪入鬓边,问身旁的女医,“你一直在四殿下身边伺候?”
女医名叫仪姜,她闻言看了一眼镜中粉面娇颜的少女,似乎感受到她话里的试探之意,恭顺答道:“回姑娘,奴婢并不在殿下身边贴身伺候,只在殿下有需要的时候才上前听从吩咐,寻常也少有见到殿下的时候。”
“哦?”魏瑾儿闻言看了她一眼,说道:“原来是这样。我原本还想着,跟你打听打听四殿下日常的喜好和习惯,看来是不成了。”
“这个奴婢的确不知,不过,姑娘与殿下大婚之后,可以问殿下身边的郝嬷嬷,她是殿下的奶嬷嬷,一应事物俱是知晓的。”
魏瑾儿听她说话间滴水不漏,便不再细问,转而说起自己的伤势,“我的烫伤,真的能完全复原?”
对于她这种力求完美的人来说,身体哪怕有一点点残缺,都是无法忍受的。
仪姜垂首道:“这药膏,是殿下特意寻来的,千金难求,只要用药期间按照方法养护,必定能恢复到从前,只不过,受伤的肌肤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会有些微的痛感,不过姑娘年纪小,疼痛感会随着肌肤的恢复,会慢慢消失的。”
“很好。”魏瑾儿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仪姜站在身后看着镜中的她,心道,你却不知,有时候隐隐作痛,才是最难摆脱的魔障,因为它时刻提醒着你曾经受过的屈辱,挥之不去。
魏瑾儿不知仪姜所想,说道:“你去吧,让沉霜和缀雪进来伺候。”
“是。”
仪姜转身出去,唤了魏瑾儿的贴身婢女进来。
两人见魏瑾儿面上竟有些许笑意,心下不由惊诧。
自从那夜魏世成命人烫坏了魏瑾儿的脚,她的面色便一直阴云密布,即便接了赐婚的圣旨也未曾好转,今日终于露出了笑意,显然是有什么好事。
沉霜一向会看眼色,想到仪姜方才在屋子里为她换药,便想到了什么,说道:“姑娘的伤可是恢复好了?”
“哪有那么快,不过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皮肤还是要好好养。”魏瑾儿的话里满是寒意,但面上的笑意仍是不减,“不过仪姜说,伤疤可以去掉。”
两个丫头闻言一喜,主子高兴,她们也免得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那就太好了,奴婢们也为姑娘高兴!”
魏瑾儿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中又露出莫名之色,说道:“替我更衣吧,姑母不是想见见我么。”
缀雪和沉霜对视一眼,心头又开始发紧。
之前大老爷要烫伤魏瑾儿的手,未必不是淑妃的意思,现在魏瑾儿刚刚好转,淑妃便传召魏瑾儿入宫一见,不知要作何打算。
沉霜拉着缀雪去找衣裳,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难道淑妃娘娘还要阻止这桩婚事吗?”
“圣旨都下了,还能怎么阻止……也许淑妃娘娘只是想解释先前的事吧?”
姑侄俩都是魏家最出众最受宠的女儿,感情也一直很好,甚至魏瑾儿现下住的院子,都是淑妃入宫之前的居所。
相比魏瑾儿的强势好胜,淑妃的性情温柔懂事,处处为家中考虑,将魏氏一族的兴衰时时放在心上,在必要时,不惜后半生的自由和幸福主动入宫伴驾,为魏家在后宫斗争中赢得一席之地。
也正因如此,在她与魏瑾儿之间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魏世成是偏着她的。
如今这间屋子,在魏瑾儿住进来之后,已经没了当年的样子。
淑妃喜爱的鹅黄渺碧,全部撤换成了绯红藤紫,处处是灼眼繁复的锦绣,半点不像少女的闺阁。
不过,魏瑾儿十分喜欢。
当初淑妃一提出将这院子留给魏瑾儿,她便一口气从里到外折腾个遍,当时许老夫人还说,就是你姑姑才如此宠着你,搁在旁人,哪里舍得将自己的闺房让给旁人?
一般家中受宠的女儿,即使出嫁,即使远赴他乡,家中也会将闺阁留着日日打扫干净,一来作个念想,二来盼着女儿归家之时还能找到当年在父母跟前的欢愉。
而淑妃一入宫就将自己的院子给了魏瑾儿。
由此可见,淑妃对魏瑾儿这个侄女的宠溺。
可谁能想到,二人会突然面临这样你死我亡的抉择?
沉霜道:“以咱们姑娘的脾气,怕是不会轻易原谅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先前对咱们姑娘那么好,还时时为姑娘筹谋亲事,没想到一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也是这样狠……”
沉霜心想,若真的狠,就不是只烫伤,而是直接要了姑娘的命了!
只要人一死,什么都了结了,还哪有后边的事。
但她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道:“相比姑娘,淑妃娘娘还是将家族利益看得重一些。”
缀雪胆子小,也没那么多心眼,偷眼看了看坐在铜镜前的魏瑾儿,说道:“到底如何,也不是咱们说了算,还是赶紧伺候姑娘换衣裳吧,莫叫姑娘等急了!”
沉霜闻言也赶紧动作起来,找了件藕荷色的窄袖襦裙替魏瑾儿换上。
魏瑾儿抚弄衣裙,笑道:“这颜色不错,就像曼陀罗的颜色。”
缀雪没明白她话里的深意,笑说道:“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魏瑾儿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将一枚镂空雕成的白玉戒指套在了手指上,那戒指本就玉质清透,又因为镂雕的花纹精心细致,所以在光线下愈显莹润。
缀雪见了一怔,“姑娘这戒指从哪里来的,奴婢怎么没见过?”
魏瑾儿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沉霜忽觉有异,赶紧拽了缀雪一下,说道:“姑娘的好东西多的是,衣裳首饰平日又是我管着的,你没见过又有什么稀奇?”
缀雪“哦”了一声,并未多想,说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魏瑾儿抚了抚手上的戒指,笑道:“那就走吧。”
*****
魏瑾儿的马车辚辚辘辘到了宫门口,淑妃那边就得了消息。
她微微偏头,瞳仁里倒映着庭前流动的水波,缓缓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她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所作所为,应该懂得承担后果和责任。”
拾香心疼的看着淑妃,对魏瑾儿颇多怨言,说道:“原本烫伤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既能保住大姑娘不受四皇子牵制,又能保住魏家在朝中的稳定,可惜……大姑娘不明白大老爷和您的良苦用心,若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这条命,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