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衡郡主是觉得自己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最终厌恶了自己,所以她的手被坍塌的家庙砸伤后,对方听从魏世成的建议,将她送给了秦增?
那魏瑾儿呢?
魏瑾儿对她的敌视,是怕自己与她争夺母亲吧,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便对她生出怜悯,编了个眼不见为净的理由将她送走?
可魏瑾儿对自己的亲姑母魏淑妃所做的事,让李清懿又不敢将她视作一个好人。
当然,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好人和坏人也要看立场。
魏瑾儿曾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逼的走投无路,对始作俑者魏淑妃想必也是恨之入骨……
那么,她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她对自己,又存着个什么心思呢?
李清懿越想越矛盾,翻来覆去,连午膳也没用。
直到天色落黑,二叔回府,她才头昏脑涨的出了屋子。
李庸已经听阮氏说起李清懿询问当年细节的事了,见她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她深受其扰。
“先用膳,填饱了肚子,二叔再与你细说。”
李清懿这才打起精神,三下五除二的填了五脏庙。
阮氏将缠着李清懿的李妙苒姐弟俩撵走,三人这才落座,安静说话。
李庸到底是个男人,没有女人那么多的铺垫,开门见山的说:“你父亲,的确是在郡主离开之前就过世了。”
阮氏惊诧差点跳起来。
李清懿心脏狂跳,“所以,我爹的死真的跟郡主无关?”
李庸长长吸了口气,“你爹受伤之后,太后就有意让郡主和离回京,但郡主不答应,太后倒也没逼她,只是留了人手在扬州。毕竟你爹伤的那么重,后半辈子,郡主相当于守活寡,外头也有不少人偷偷议论,有那么点……等郡主自己想通,随时回京的意思。”
阮氏也是女人,她是能够理解元衡郡主当时的处境的。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出了这样的事也要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元衡郡主身份尊贵,却天降横祸,就更难挡他人说三道四。
阮氏清楚的记得,许多人说元衡郡主上半辈子过的太好,将自己的气运挥霍光了,才这么倒霉,还连累了李家大郎。
这种话还算是好听的,难听的不知有多恶毒。
如果是她,她恐怕会有提刀杀人的心思。
李庸脸色阴沉,“郡主顶受着巨大的压力留在咱们家,每日照顾你爹已经心力交瘁,从大普渡寺回来之后,听说那样的传言,急火攻心之下,身体里淤积的情绪一时全都爆发出来,就病倒了,几乎是人事不知的在床榻上躺了几日,就在她醒来的前一天,你父亲自绝性命,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说到这,停顿了片刻,“有一件事,你爹只告诉了我,连你祖母都不知道。”
李清懿讶异的问:“什么事?”
“其实他的腿根本就没有起色,只不过是不忍看着元衡郡主的努力白费,才骗他说自己有了一点知觉,谁知道弄巧成拙,元衡郡主去了大普渡寺一趟,就传出了那样的传言。”
李清懿跟阮氏双双愕然。
李庸说道:“你爹因此十分自责,正巧我去看他,他便与我说了此事。他知道自己的伤势不容乐观,不忍耽误了元衡郡主,所以整日横眉冷对,想将郡主赶回京城,但郡主铁了心要留下,他也没办法。你爹与我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就吞金自尽了。”
“元衡郡主看见你父亲的尸身,整个人都魔怔了一般。太后得知此事,第一之间将她带离了李家,回了京城。事关你父亲的名声,你祖父母隐瞒了他自绝的消息,只说他是暴病而死,结果,外面的人便暗自揣测,说郡主外面有了男人将你父亲活活气死。”
“这些事,你二婶都不知道,元衡郡主自己没有对外解释,换句话说,即便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说是太后强权压人,让咱们李家不敢说实话,所以最后太后为了挽回郡主的名声,才出面说她不能看着元衡郡主下半辈子被一个残废耽误,才逼迫元衡郡主和离改嫁。”
“既然二叔清楚的知道这些事,又为何如此厌恶元衡郡主?”
李庸沉默了片刻才说:“因为我猜测,你父亲并非自戕,而是他杀。”
李清懿蹭的站起身,“二叔为何如此猜测?”
李庸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你爹是什么性子,我难道会不了解?即便是怕耽误了元衡郡主,也有旁的办法可以解决,兴许元衡郡主过几年就想通了也说不定,用得着因为这件事去死?再者说,他受伤之后虽然受了很大打击,但事情过去了近一年,他的情绪明显好转,还与我说起将来他拖着这副残躯要如何照顾你,能有这样的打算,他会因此自我了断?”
李清懿攥紧颤抖的指尖,“二叔怀疑谁?郡主?”
李庸摇头,“我是怀疑太后。”
李清懿闻言耳朵嗡鸣,“二叔是说,郡主不肯离开李家,所以太后才用了这种手段?那之前父亲受伤的事呢?总不至于也是太后动手?如果太后不想让郡主嫁到李家,一开始只要不答应就好了!”
李庸说道:“这我知道,所以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可什么线索都查不到。甚至当初那伙盗匪,也好似全都死绝了。”
李清懿浑身发冷。
现在元衡郡主跟二叔二婶所说的全都对上了。
现在有两个疑问,一个是她父亲当年遭遇盗匪的事。
再一个,他的死,到底是自绝身亡还是有人谋害!
“昨晚郡主与我说了一些旧事,还要麻烦二叔去余家查证。”
“余家?”
李庸显然知道兄长跟余家定过亲的事,但他当时年纪还小,并不知其中细节,只是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
李清懿将元衡郡主少女时与余家的渊源说了一遍,李庸跟阮氏面面相觑。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二叔只要去余家问问,就知道郡主说的是真是假了。”
“我会去问,但魏瑾儿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明日就是穆盈给元衡郡主的期限。”
李清懿今日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此时心乱如麻,没有细说,只道:“我已经跟秦大人商量过了,他会帮我出一些人手。”
这个结果在李庸的意料之中,可他又觉得在情理之外。
这个秦增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虽说救命之恩大过天,但秦增这副有求必应的态度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细看侄女的面色,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便也只觉得是自己不够了解秦增,但有机会的话,他觉得还是要试探一下秦增才好。
*****
跟二叔确认了元衡郡主的话全都属实,她的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如果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恨,那她上辈子受的那些伤害和委屈,以及后来对元衡郡主的囚禁又算什么?
魏家的人的确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没有杀错,但元衡郡主甚至魏瑾儿却都成了她与魏家抗争过程中的牺牲品。
浑浑噩噩的回了青槐院,院子里却已经有了主人一般,丫头们都屏息静气不敢动作。
李清懿的目光顺着丫头们的视线看去,秦增正立在那颗挡了他进出的月桂下赏花。
金黄细密的小花被夕阳的光辉照射,显得璀璨梦幻,那光芒映在秦增的周身,更令人神魂颠倒。
只是李清懿此时身心疲惫不堪,无论花还是人,她都无心欣赏。
秦增见她柔肠百结,满面茫然的模样,微微垂了唇角,“有人欺负你了?”
李清懿被她问的苦笑,她这算不算是自己欺负自己?
秦增下巴微抬,示意她跟着他进屋。
一室宁静,方才丫头们泡的茶已经凉了,散了一室茶香。
李清懿就要喊人过来,秦增抬手制止:“不必了,坐吧。”
室内寂静,斜阳的光芒从窗棂打进来,照亮飞舞的乱尘。
秦增又问:“神思不属的,到底在想什么?”
这几天发生太多事,以至于李清懿二世为人也实在难以消化。她本来打算今日一个字也不再说了,奈何对面坐着的,是个根本不能拒绝的人物。
她道:“穆盈要抓魏瑾儿威胁元衡郡主,让她要我的命,我藏了魏瑾儿,是想知道元衡郡主的选择,如今知道了她的选择,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絮絮的讲了元衡郡主与李至的过往,又讲了自己对元衡郡主一直以来的埋怨误会,却无法讲述前世自己的魏家的种种经历。
开不了口,憋闷至极,又后悔懊恼。
如果她前世能够聪明一些,警醒一些,何至于让实情烂在元衡郡主的肚子里,以至于她们的人生都变得残损不堪?
然而往事不可追,上辈子的事情就更是看不见摸不着了。
李清懿的痛悔之情就这么被堵在浑身数百万个毛孔之中,无法纾解。
秦增默默看了她半晌。
虽然李清懿的话简单明了,甚至只阐述了事实,没有加入任何揣测跟情绪,但他已经从这只言片语间看透了各种关节,他直截了当的说道:“你最在意的,应该是你多年来对元衡郡主的误会。”
李清懿沉默的点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挫败感几乎填满了整间屋子。
秦增又说,“在我看来,你的误解,使你蒙受的最大损失,是这十几年来都未能体会母女亲情,这并非无法弥补,今后你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相处,甚至因为之前的矛盾误会,亲情更胜寻常。可你此时的心境,似乎比我看到的更加糟糕,又是为了什么?”
李清懿闻言立即醒神。
她的痛悔,是来自前世。
但这是对秦增也无法开口的事情。
她立即打起精神,找了个万能的理由,“大人难道不知,女子的心思常有偏狭,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是常有的事。不过经大人一说,便将我从这牛角尖里拉出来了。”
秦增闻言微微扬眉,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没有点破,“如此甚好。”
李清懿挤出一丝笑,“我说的是真的。就如大人所说,过去的十几年并非全部,今后的几十年也会因此而变得非同寻常。”
她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这漫长的铺垫,还要加上上辈子的二十年。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去,丫头们已经将院子里的灯点上。
李清懿沉默着,秦增便默默陪她一动不动的坐着。
檐角的风灯静静的亮着,偶尔一阵风吹过来,便起起伏伏的在窗影上打晃,李清懿面上折射的明暗光影也渐渐变得鲜活起来。
有失必有得。
如果不是前世经历,她也不会遇见秦增,更不会成为现在的李清懿。
那是对她的磨练。
李清懿抬起头,对着秦增展颜一笑:“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