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凌晨微蓝的天光逐渐变淡,内侍赶紧出声提醒道:“皇上,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皇上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没有看见个别朝臣被吓得臣屁滚尿流的模样,大步朝殿外走去,路过四皇子尸身之时,几乎没有停顿。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屏着呼吸拎着袍摆,避过殿内凌乱的桌几杯盏倒腾起碎步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唯有许相与杨大学士、陈御史寥寥几人还能镇定如常。
而魏世成,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魏宝珠可是四皇子侧妃,这不轻不重不远不近的关系,换一个人必定惶恐难安。
李清懿一直在留意着魏世成的举动,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等皇上与众臣离开,王皇后瞥眼看着冷汗淋漓几乎虚脱的穆贵妃,不,穆才人,淡淡开口吩咐宫人:“将穆才人好生送到清凉殿,严加看守,不可出一丝差错。”
“是,皇后娘娘。”
穆才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失语,被人拖拽着离开。
王皇后走到李清懿面前,“多亏了你,救了本宫的性命,否则,今日穆贵妃不死,本宫却要折损于逆贼之手。”
李清懿连忙屈膝行礼,“臣女也十分后怕,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您若有什么好歹,臣女毕生难安。”
王皇后听惯了场面话,见她所言情真意切,心中十分舒坦,“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亲近不急于一时,等眼下的事告一段落,咱们再好生说话。”
“是,娘娘。”
恭送皇后离开,李清懿便迎上了秦增的目光。
秦增走到她身边,说道:“你先回李府,等处理完宫中事物,我去找你。”
李清懿知道秦增这会儿要出了的事情必定不少,点头说道:“你不必挂心于我,自去忙就是。”
二人分别,李清懿出了殿门,回头看见四皇子的尸身被人抬出来,心中难免唏嘘。
菘蓝嘀咕道:“就这么死了……奴婢还以为四皇子能呼风唤雨,搅起滔天巨浪。”
长阑不屑,“你说那是东海龙宫的四皇子吧?”
菘蓝无语的看她一眼,“不管怎么说,总是沾了弑君谋逆的边,这般悄无声息的就……”
长阑扬眉,“那当然是因为咱们大人未雨绸缪,布置周全!当然,也少不了咱们姑娘的功劳!”
李清懿闻言微微一笑:“魏宝珠可是帮了我不小的忙。”
*****
四皇子府。
宋琳琅才刚刚得知四皇子在宫中毙命的消息!
她面色惨白的站在屋子中间,只觉得双腿灌了铅似的无法挪动分毫。
穆贵妃混淆皇室血脉,与穆大夫人调换婴孩,充作皇子!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
宋琳琅不断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几近崩溃。
然而皇子府已经被禁军包围,说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时,一道声音响在她耳边,“姐姐这是怎么了?”
宋琳琅抬头。
就见侧妃魏宝珠进了屋子,缓步朝她走过来。素白裙摆间的银纹,随着她的动作,仿若一层银光缓缓浮动,极衬她的纤纤细步。
宋琳琅心中无处发泄的情绪陡然找到了出口,“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打扮自己?”
魏宝珠微微挑起秀眉,“妾不知,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
宋琳琅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四殿下身首异处,你我是她的枕边人!安能逃脱!你还能如此轻松,是傻了不成?”
这个时候,宋琳琅也忘记了自己平日里百般刁难魏宝珠的事了,只觉得二人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理应同舟并济才是。
魏宝珠却噗嗤一声笑了,“四殿下?咱们大靖哪里来的四殿下?”
宋琳琅被她气得脸色紫胀,“魏宝珠!你在跟我打什么哑谜!你疯了?四殿下难道不是你的夫君?”
“哦?”魏宝珠闻言受了笑容,“先前皇子妃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琳琅面色微变。
先前她因魏宝珠使手段进皇子府的事耿耿于怀,时常拿此事下魏宝珠的脸面,话里话外说魏宝珠一个妾室与贱婢毫无区别,这世上能与四皇子称为夫妻的人只有她。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魏宝珠惊异地看着她:“那是计较什么的时候?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难道不是该算账的时候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那冒牌货死了,你该给他陪葬才是。”
“你……你要做什么?”
宋琳琅下意识的想要离开这间屋子,却被魏宝珠一把拽住。
宋琳琅死命挣扎,却被魏宝珠一脚踹在了小腿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宋琳琅一个不稳跪在了魏宝珠脚下!
魏宝珠咯咯一笑,“如此大礼,真是受用。”
宋琳琅咬牙切齿想要立即起身,魏宝珠却抽出一柄匕首搁在她颈项之上。
宋琳琅瞪大眼睛,下意识地喊人,可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她的贴身婢女也不知所踪。
魏宝珠笑看着她,“别动,刀剑无眼。”
宋琳琅颤声道:“魏宝珠,你要做什么?我是英国公之女,你若对我动手,我父亲一定会杀了你!”
“呵。”魏宝珠冷笑:“四皇子是谋逆大罪,英国公私下助力四皇子,你以为英国公府能脱得了干系?今日抄了穆家,四皇子府也将不复存在,兴许明日,或许后日,就轮到你们家了。”
宋琳琅脸色惨白,“就算如此,你又能逃得掉吗?竟到我面前来说风凉话!”
魏宝珠嗤嗤笑了几声,“我的性命,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知道,自己落到了我手上……”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匕首狠狠一划,割断了宋琳琅的脚筋。
宋琳琅尖厉的惊叫出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魏宝珠冷笑一声,抓住宋琳琅的头发,用力将她拖进了内室……
*****
李清懿回到李府,发现容陵郡主也在,她哭得眼睛红肿,脸色惨白。
李清懿一问之下,才知道二叔昨晚跟随永平侯漏夜离京,这会儿怕是已经跟着急行军奔袭了千八百里了。
而作天作地的惹祸精宋旸,也偷偷跟着去了。
容陵郡主此时正是为此事担忧。
李清懿问阮氏,“二叔……是要去黄沙岭?”
黄沙岭,就是穆家父子驻守之地。
四皇子的身份被揭露,穆家被抄,四皇子府也不复存在,穆仁成得知消息,必定会有所作为,黄沙岭若是大乱,倘若崇南那女国师足够聪明,一定会趁机攻城略地。
虽说皇上早有布置,但还需有人后援接应。
二叔与永平侯一文一武,既能领兵打仗又有人安抚人心,皇上安排他们前去,并不出人意料。
阮氏显然也十分担忧,但还是压了下去先问李清懿宫中的情形,“昨晚永平侯府来人接你二叔前去,秦增又派了人来保护我们娘仨,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夫君离京前往黄沙岭,李清懿人也在宫中,阮氏担忧得一晚没睡,眼下见她安然回来,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一半。
李清懿将昨晚宫中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说,阮氏与容陵郡主对视一眼,面容复杂,只能期盼自己的丈夫事情办得顺利。
历代皇储之争都必定搅起一片腥风血雨,可穆家与四皇子这一遭,仿佛只是清朗的天空中突然出现的一坨乌云,皇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就烟消云散,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穆家抄家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甚至没扑腾起丁点水花,可见秦增布置严密,没给穆家一丝喘息之机。
现在众人唯一关注之事,就是穆仁成麾下的十万大军。
私下里,这十万大军被人称作是“穆家军”,足以说明穆老将军与穆仁成父子俩多年来将功夫都用在了收拢人心上。
倘若这十万大军叛变,黄沙岭一带将空门大开,给崇南可乘之机。
多年来被大靖粮饷养肥的崇南将士,怕是要一举进犯拿下大靖多个城池。
不过,城门在昨夜就已经提前封锁,确保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退一步说,就算穆家提前警觉,将消息送了出去,八百里加急也要足足五日时间才能送到穆仁成手中。
而秦增派去的人手,早已经深入穆家军内部。
*****
黄沙岭。
炎炎夏日,黄沙关树木植被稀少,比大靖其他地方炎热数倍,炙热的气息笼罩整个城池,让人不禁怀念起之前春秋时节的凉爽。
城门守卫站在城墙上,用手搭了个凉棚极目远眺,随口跟一旁的兵卒闲聊,“老李,这两天营中传出不少闲言碎语,你听说了没有?”
被称作老李的男人也不过三十来岁,低声说道:“怎么没听说,这两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弄的我这心里急慌慌的!”
“不知事儿是谁起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朝廷每年当真给咱们拨了充足的粮饷?”
老李看了看四周,悄声说道:“陆丰收家里侄子也从了军,去年跟着押运粮草,说朝廷拨下来的粮饷十分充足,并不像陆丰收寄回家的书信当中写的那般……说是粮草在鹿县交接给穆家军的时候,他一直眼睁睁的看着,绝对没有缺斤少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