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生信任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华之琅斟酌半会,才喃喃道,说出的话与其说是回应瑾王,不如说是在尽力说服自己:“王爷是不是想多了……木小姐之所以不避讳我和云衍,也有可能是……是出于信任。嗯,王爷应该可以断定,这个小姐心胸非比寻常,自然清楚云衍和我的性子,就算我们知道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暗地里有什么筹谋运作,也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利影响,所以坦然……坦然让我们得知真实情况。瞒着反而辛苦!”
    墨怀臻头也不抬:“既然如此,你为何吞吐?”
    华之琅朝天翻个白眼。这位王爷不要这般犀利好不好!的确,墨怀臻提出的疑问切中要害,华之琅这个回答只是妄图自圆其说。木阅微这样一只小狐狸会轻易相信他和云衍?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自恋了。
    可是如果这些天他费神查到的那个狡黠机慧、胸藏珠玑、行事作风堪比男儿的奇女子都不是木阅微的真实全部,那这个丫头到底有怎样令人难以想象的真面目!
    墨怀臻倒是不怎么惊讶,看了华之琅一眼缓缓道:“她是什么样子,就要看她与寰微公子的这份信任,是什么了!”
    华之琅醒悟:某殿下和他绕了这么多,落点还是木阅微与寰微公子云遮雾罩的联系。
    却见墨怀臻淡淡再次移开话题:“十多年前,我和木大学士携手整顿朝政,最初最艰难的时候,要对抗那些顽固势力的一次次搅扰。在这个过程中,包括许多人不择手段使用反间计,妄图釜底抽薪,从根源处破坏我们的革新。而且,不仅仅从我和木大学士这里动黑手,甚至有人还动用后宫力量,对皇兄吹枕边风,说了不少谗言,并且进谗方式极为巧妙,若不是皇兄,换了一般君主,随随便便都能听进去几句,从而坏了改革根基。可那时,无论是我和木大学士,或者皇兄和木大学士,都没有受挑拨干扰!”
    这还是华之琅十年来第一次听这位殿下谈及当年事,不由有几分沉默,却也疑惑,不知道这位殿下想表达什么。
    看他停下来,勉强接话:“这是因为你们的黄金三角本就有大智慧,先帝那样的明君本就不多有,木大学士那样的贤臣也是寥寥可数!”
    墨怀臻却摇头:“并非如此!人皆有缺憾,纵然时大智慧之人也难免一二瑕疵,无论皇兄、木大学士或者我,都皆非圣人。但关键在一点,就是我们在根本利害上,没有任何冲突。说明白点,就是三个人最重要的信念一致,木大学士想施展才华兼济天下,我年少气盛想实现鸿鹄抱负青史留名,皇兄想要大宸国中兴图强成为一代明君。三个人都不是圣人,但都又一颗彼此可以感知的坚锐野心。并且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有此底气与信念,没有什么可以离间。”
    墨怀臻看着华之琅,继续道:“你虽然是华家嫡系,却并不是华家的嫡出长子,甚至华家人杰辈出,你也并非最精明。可是华老庄主却能力排众议,将你送到京城,主持京中事务。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华之琅懒懒道:“这还用想吗,我扶苏山庄那几个少爷,不擅长捞钱就擅长捞名,如果他们来京城,不是上了太子的贼船,就是被奕王殿下安排的前程美梦俘虏,我那老爹知道还不吐血?也就我,从小就是瑾王殿下您的死忠一枚,甚至当初你们折戟沉沙,我还为了和那几个冷嘲热讽的兄弟大打出手。我们家老爷子什么态度你心里清楚,他可是当年晏老最交好的朋友,宁可华家跟你这条老船沉了,也不屑登上其他人的破船!”
    华之琅面上厚颜无耻地不失时机地向瑾王殿下邀媚献宠,心下却在暗暗盘算这位殿下到底在暗示些什么。他可从来不是多话之人,今天却说了这么多话!
    墨怀臻也似不客气道:“我倒也没辜负你的信任,离京这里一切不交给你了?”
    华之琅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位王爷何以突然脸皮似他一般厚化,却突然灵光一闪,悚然变色道:“殿下的意思,月寰微和这个木小姐,他们有共同的谋略,就像我们这般,什么也撼动不了的共同谋略!?”
    说这话时他声音开始颤抖,明明知道这澹烟居是安全所在,还是下意识朝四下一看,声音低沉下去。
    墨怀臻倒没怎么变色:“寰微公子三年前突降瑶京,三年来异峰崛起,看上去虽然是一个享乐人间的才子,实际上定暗藏机杼。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无害。”
    华之琅再次吞吞吐吐:“王爷……如何得知?”
    墨怀臻淡淡一哂:“月寰微最重要的两个赚钱之地,一个赋花楼,一个华箫馆,都是名流往来之地,消息流通之海。如果留意,整个瑶京甚至皇宫的消息,都可以在这两个地方嗅到点风声。”
    华之琅一赧,可能是和月寰微走得太近反而看不清楚,他倒从未怀疑过这位好友有什么谋划。他能有什么谋划呢!华之琅眼前闪过那位风采清雅的脸孔,顿时有些郁闷。
    但这位殿下一点说的没错,能解释寰微公子多木阅微毫无罅隙的信任的,就只能是这种信念一致、谋略一致的信任。不是寻常的信任,是不为名所动,不为利所诱,莫逆相交,生死相托的信任,是生死信任!
    木阅微之于月寰微,就仿佛他华之琅之于瑾王殿下,只有这样,月寰微在离京时,才可以毫无疑虑地将一切交付到木阅微手里。
    想通此关节,华之琅立刻正色道:“那么,月寰微和十年前的那场变革,到底有什么暗在联系?他所谋的一切,殿下,和我们是不是一致?”
    这话一出口,墨怀臻还没说什么,华之琅倒先自悔不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将这话打回肚里去。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天上落下一个才智无双的月寰微,恰恰就正中他们下怀?如果这个寰微公子到瑶京折腾真是有备而来,这几年偏偏和他华之琅混成了最好的哥们,他对这个人却是雾里看花不明所以,他最先应该怀疑才对!
    可是想到往日交往时月寰微的言谈举止,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人想在他身上动什么脑筋,潜意识他也在抵抗这个念头,加上还牵扯到当年木大学士的女儿,华之琅情不自禁就一改往日在谈论这些事情上的谨慎,直接冲着最令他喜闻乐见的方向去了。
    完了才觉言语有失。
    谁知素来比他机警无数的墨怀臻这次倒似没怎么在意,不动声色道:“何以见得!”
    华之琅细想一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虽有些离奇乐观,倒也是一种思路。于是硬着头皮道:“方才王爷说这个木小姐给我和云衍设了迷障,刻意想让我们查到她与寰微公子关系不菲就丢开手。确实,无论是我还是云衍,在知道她这几年竟然苦心经营做到一个千金小姐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特别是染指寰微书院大权这一点,查到这些我们下意识就会止步,谁也不会去想这是一个圈套。因为这个结果已经令人大开眼界,没人期待它更惊人。这是一个心理陷阱!”
    “布置陷阱就肯定有她的根本目的,不会有谁有事没事闲大发了去给人挖坑,特别是木小姐这样的聪明人。这个表小姐连奕王都看不上,那天在赋花楼我们可是亲耳听她说了,那个奕王殿下和太子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阉人之手,阴柔的草包。甚至连当今陛下,似乎也入不了这位小姐的青眼,那么她如果想谋划什么,肯定不是争名夺利攀登高位。就我对这位小姐的印象,她也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她会想做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甚至云衍看透呢?”
    “我斟酌半晌,再想起这位小姐的性子,她只有可能是对当年木大学士宫中身亡的事情上了心,她想复仇!她一定会复仇!这事换了一般小姐,家道中落之后,如果可以保住性命平安一生就觉得是天赐恩福了,可是这木小姐她绝对不会。就她上次对付安语嫣那手段,她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滥好人。更不是心底有什么疑虑就轻易放得下的平庸之辈。她内心选择的东西,基本不会放弃。”
    “寰微公子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和木小姐达成一致,才会和这样一个倔强机慧的女子结成联盟。所以,我认为,寰微公子和寰微书院,很有可能是冲着当年的那桩深宫疑案而来的!不然他为何要将晏琮老先生请去当院首?这是明面看着是寰微书院占了便宜,毕竟晏琮老先生可是一代大学家,许多书院都没能挖去充门面,却被一个突然崛起的新书院搞定了,寰微书院这是捡着宝了。可是如果换种角度,这何尝又不是给居进退两难的晏琮老先生找了一块安身之地呢!”
    “所以我觉得这个月寰微,虽然现在云遮雾罩看不清面目,但更像是我们的同道人,不像敌人!”
    华之琅侃侃而谈,本来就深思熟虑了一会,加上有心为月寰微辩解,倒是稀里哗啦说了一大通!
    墨怀臻一言不发等他说完,才道:“看来你和这个寰微公子果然交情匪浅!”
    华之琅嘿嘿笑。论私交他确实不想和朋友分道扬镳,论智识,他更不想自己最佩服的两个人站在对立面。两虎相争只便宜了那些站在暗处随时准备出刀的人。
    但这仅是他的愿望,这位殿下估计不会这么乐观。
    良久墨怀臻道:“但愿如此吧!”
    华之琅瞪大眼睛,这一位可是极为审慎之人,现在竟然愿意在一个自己摸不清底细的人那里网开一面,真是奇了!难道是因为木小姐?木赟的女儿,她和寰微公子目前看来可是一条船上的同伴。王爷这是如他一般情绪,不想站在那个小姐的对立面?
    但就算是这样,墨怀臻也绝对不是会如此轻易放下怀疑的人啊。特别是他和月寰微都没打过照面。他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月寰微了?
    他顺势叹气道:“可惜,这个木小姐有心给为难我和云衍,现在纵然心里有点疑惑,也无法追查什么了!这小姐和寰微公子的私交如何情形,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墨怀臻惜字如金:“未必!”
    华之琅眼前一亮:“王爷还能在这水穷之处另寻洞天?”
    墨怀臻摇摇头:“你说得对,她有心隐匿,而且先发制人,你和云衍就算醒悟,也有点晚了!”
    华之琅失望,却听墨怀臻轻声道:“不过小狐狸过境,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可能会露点影踪!”
    华之琅忙问:“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墨怀臻在说上面那句话时,语气里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几分笑意。不会吧!
    墨怀臻道:“你那个总是不离左右的小宝贝今天怎么没有一道跟来?”
    华之琅不明白瑾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有些郁卒道:“别提了,上次那家伙在国公府,差点被木小姐一个口哨就俘虏了。后来虽被我拼死拼活带回去,魂儿却被勾走了,这几天都不给我好脸!”
    他顿悟:“王爷是说,雪兽也可以是线索?”
    墨怀臻点头:“凡事皆有意外,木小姐虽然细雨绸缪,可是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个雪兽会突然出现,并且认出了她。这个意外就是线索。如果这还和墨潋瞳有关,这线索就不能忽略了!”
    华之琅猛拍桌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果滟世子用血玉芙蓉交换木小姐那个芙蓉玉簪的故事是那位机变百出的木小姐在赋花楼临场编造的,那墨潋瞳这里确实可以是一道曲径通幽的小门。他们当然有其他交集。”
    墨怀臻继续道:“而且据我所知,墨潋瞳的血玉芙蓉,已经两年多将近三年没有被人看到过了。寰微公子也恰恰是这两三年在瑶京奇峰崛起,两个人都和这个木小姐有瓜葛,太巧合了!”
    华之琅诧异,不光是为这条翔实的消息,更是为眼前这一位惊人的消息脉络,如此隐秘细微的信息都可以查到。
    华之琅兴奋至极,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看绝境了,现在又有了点眉目,顿时觉得自己今天在瑾王府找某人喝茶实在太对了。
    但很快,他又像霜打的茄子有几分颓然:“这个虽然是个不错的门径,可是不大现实。墨潋瞳那张嘴,就凭我,无论是忽悠他还是威逼利诱,都什么也别想掏出来!”
    “这个不必,以墨潋童的心性和心智,基本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找准时机,让他知道雪兽在你这里,随后留心他就是了!”
    华之琅简直想拍案叫绝!
    却听对面的人继续道:“你如果要查,就去追查另外一条线,恐怕会容易不少!”
    华之琅:额,还有其他线索!
    却见墨怀臻缓缓抬头,目光稳稳落在不远处笔直的黑色峰峦上,似是在回忆什么,道:“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赋花楼,木小姐被那个黄虎反问为何要多管闲事替苏砚眉出头时,木小姐说的话?”
    华之琅挠挠头,那天木小姐说了很多话好不好,现在随便拎出某句,他一时半会哪会想起来。
    墨怀臻亦是难得地眉头微蹙,仿佛在回忆什么很费解的东西,过会才道:“木小姐当时说,苏家大小姐是这个瑶京城里难得一个胸襟疏阔的女子,还说她的人格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配得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华之琅做了个停的手势:“原来是这些,我当然记得。当时还特别惊讶!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千金小姐,用这样多的令人肉麻的话去夸另一个千金小姐,大开眼界!”
    墨怀臻沉思道:“当时这个木小姐说了很重要的一句话,也是蛛丝马迹!”
    “啊!”华之琅细细将当时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无所获,有些气馁地看着眼前的人,“直接说结果吧!你知道的,只要你在,我的脑袋基本虚设!”
    “木小姐当时说,苏砚眉救过她的命,她必须回报苏小姐。也即是因为这个,她不惜一切要为她洗清清白!”
    “哦,这个啊!”华之琅有些失望,“这个我当时也留心了,所以苏二先生去护国公府后没多久,我就去安远侯府找苏世子小酌了一次,煮酒论剑赏月谈兵,套出来木小姐告诉苏二先生的原话是,护国公府这位特立独行的表小姐,哪天不知道脑子被什么踢了,扮了个小叫花子出府去玩,自己搞得重伤不能动弹,又雪上加霜被一群流氓混混盯上,恰恰被苏小姐救了,木小姐一直感念在心!”
    “哦?”墨怀臻有些意外,然后沉吟半晌,嘴角不知为何突然牵动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小小弧度,随后才问华之琅:“你信了?”
    华之琅莫名其妙地看着墨怀臻,他再次从对方的的语气里听到了笑意,难道又是错觉?
    但对这个问题他倒是把握十足:“嗯,我信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话是木小姐被苏二先生发问,当场告诉他的。这木小姐聪慧我信,但她要在苏二先生跟前撒谎还成功了,我不信!她如何逃得过苏二先生的法眼!”
    墨怀臻这次真的微微笑了:“若果真如此呢?”
    华之琅发誓他上次看到这位殿下的微笑是在久远到不能再久远的回忆里,以至于此人的笑已经像死人遗容一般被他忘记得差不多了,猛然看到简直有点惊魂,以至于好半天才能大声叫喊着表达他的另外一个震惊:“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瞒得过苏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