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莫洛与将离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华之琅直接跳起来:“和我是故人?殿下,我知道在你面前我素来显得有点蠢,但你也不用开这么大一个玩笑吓唬我!”
    墨怀臻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那目光若高山之巅明澈深邃的深潭水,携着一抹冰雪的凛冽。
    华之琅摊摊手:“好吧,就算你对了,你总得给我个道理吧。”
    墨怀臻低首:“你不是一直心存疑惑,不知道当初为何月寰微只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说服了莫洛跟他走?”
    华之琅重新坐下,郁郁道:“是啊,后来我还特意盘问过这俩坑瀣一气的坏蛋,是不是他们之前就认识,故意设了个圈套让我钻的?不然没有理由啊!当然我只是泄泄愤随便说说,这俩人之前绝对不认识,我完全可以打包票。月寰微我也许摸不准,但莫洛的底子我有数。”
    墨怀臻云水不惊:“他们是不认识,这不代表月寰微不知道莫洛!”
    “这事不奇怪,退出惊寒后莫洛就不用隐姓埋名了。她在我扶苏山庄,这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如果月寰微有意无意得到风声,那也不奇怪!”华之琅想了一会这个问题,墨怀臻的神色认真到他不敢轻忽,末了却一脸不解看着墨怀臻,“殿下,你不会想告诉我,月寰微得知莫洛在我扶苏山庄,想着给自己那个小丫头搞来当护卫很合适,就特意上了扶苏山庄一趟吧?”
    华之琅皱眉继续道:“对,有这个可能,我之前也想过,他去我扶苏山庄不止是为了和我合作,也有可能听到了什么风声想要莫洛。但就算他有此心,又如何?莫洛见都没见过他,以她那样冷傲冰绝的性子,压根不会搭理这个人!”
    可事实是莫洛跟着这个她压根不该搭理的人走了。
    墨怀臻看了他一眼,眼眸转向远处一带烟水,语气淡淡宛如可以散入水云间:“那就看月寰微的底气是什么了!”
    华之琅耸耸肩:这是他最疑惑的症结。难不成这个对这件事只捕风捉影知道了一点的人还能猜透不成!
    墨怀臻却再次转移话题:“你接手惊寒已有数年,如何!”
    华之琅实在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诡谲心思,他们不是正在谈论寰微公子和他的白玉木兰徽吗,瑾王说了几可惊破胆的一句话,他半天琢磨着还没琢磨透呢,怎么又撂下不管,倒关心起他的“惊寒”来了!
    但他还是如实道:“还好,花了一番心思,总算迈入正轨!”
    华之琅从父亲华老庄主手里接手惊寒已有五年,五年前的华之琅年少轻狂,自然比现在还不稳重。华老庄主之所以下决心将惊寒给他,一方面确实想让这个其实天赋极好的儿子历练历练,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恰逢其时。
    因为那一年,惊寒内里出了极大的岔子。华老庄主原本在朝为官,也是当年瑾王与木赟阵营里一个得力之人,十年前那场宫变他备受打击,却不得不隐忍朝中,小心翼翼躲过下一个皇帝也就是今上的特别照顾,风波稍定又为退身之计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安全归隐,结果回到扶苏山庄没多久,惊寒内部就出事了。
    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郁卒至极,索性关门谢事,将那个烂摊子全部推给华之琅让他处理!可以说,华之琅当时接过的,是一个桅樯将倾、兵荒马乱的惊寒。
    而这样一支神秘、不见天光的力量,当它处于分崩离析的顷刻,定然是刀光剑影险情迭出,兜不住整个华家都会被置于险地!
    华之琅忆及往事,亦极为后怕,他是沿着架在两个悬崖之间一座雪亮锋利的剑林走过来的,走过来时已是血色淋漓,身上手上,沾着的,是曾经同袍的血、背叛者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
    华之琅难得地认真沉郁:“可惜了将离,最可惜的是将离。惊寒那一场浩劫丧失的元气,几年内就可恢复,甚至比以前更锋利!但少了将离,少了他,惊寒于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秘密工具而已。”
    将离就是彼时惊寒的首领,比华之琅大几岁,那个沉稳冷锐、经年不苟言笑的男子,是华之琅极为敬重视若兄长的人,他推心置腹的好友,信任如信己的得力助手。甚至于华之琅怀疑,可能如果不是这层关系,当时华老庄主未必那么痛快将惊寒交给华之琅!
    可是在那一场浩劫几近终局,他们在大雨滂沱中搀扶彼此欲要看见曙光时,这个挺拔沉稳如山的人倒在了他的身旁!
    为了将他推向更安全的地方,他甚至尸骨无存。
    华之琅记得清晰如刻,当时一道闪电照亮了令他绝望的瞬间,让他记住了将离被湍急汹涌的暗流卷去的面庞,那张脸极为苍白,苍白得撑不住那个冷锐剑客一如既往的表情,他的神色稀薄,稀薄得没有任何生机。华之琅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死亡的颜色!
    他没抓住他,只记得他竭尽全力喊出的那句微弱的话:“别让她进惊寒!”
    因为这句话,华之琅顶住了父亲的重重唠叨,在浩劫之后惊寒几乎无人可用的困境下,也没让莫洛加入!
    惊寒固然厉害,固然是一种令勇者心驰神往的存在。但其中每一个人,他们过得,不止是刀刃上舔血的生活,不见天光的冰冷日子,更要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各种艰辛苦楚!
    将离最后的心愿,他得完成。
    想起这些事,嬉皮笑脸习以为常的华之琅也难得沉重,携带者四围的空气也有些不顺畅,两个人一时沉寂下来!
    墨怀臻倒没受什么影响,看上去心情倒还不错,并且安慰华之琅:“如果你只是为将离抱憾,倒可不必。我可以肯定,他没死!”
    他确实处于好心,想安抚一下华之琅,结果这句话太过石破天惊,华之琅没被安抚住,反而跳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耸然变色:“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之后他几乎动用山庄一切力量,一寸一寸搜索了那条河,甚至后来一年,都抱着仅存的希望寻找他,却屡屡传来坏消息。现在有人告诉他,将离没死?
    “除了将离,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与月寰微素不相识的莫洛在一盏茶时间内就被说服,心甘情愿离开扶苏山庄!”墨怀臻淡淡看着华之琅因为震惊和痛苦微微有点扭曲的脸,正色道,“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是因为特别肯定将离已死,所以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吗?”
    “将离没有死。”墨怀臻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华之琅说,“他就是寰微公子暗地里那支力量的首领,最后一块白玉木兰徽,就是在他手里!”
    华之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宛如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块沉重的磐石压制,气息滞塞难以转换。他不欲相信墨怀臻说的话,但显然,他所有的推理都恰恰解答了他关于寰微公子的一切疑惑。他欲相信,但只要想到这些都是真的,心底便是各种难以排遣的情绪丛生,甚至包括,愤怒!
    “王爷肯定吗?就仅仅凭莫洛在木小姐身边?”华之琅好半天才抬起头,脸上退去几分血色,略微苍白。
    墨怀臻摇头:“仅凭莫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她在乎的东西,少之又少,寻常事物根本不足以她动心。”
    他看了华之琅一眼:“更何况你手里还握有一块白玉木兰徽!”
    华之琅不解:“白玉木兰徽?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墨怀臻确认现在这个激动的人已经被情绪攫住完全放弃了思考,也不惹他,徐徐道:“如寰微公子所言,这块木兰徽本来应该在木小姐手里,就算后来月寰微另得紫云雕琢紫玉木兰徽,这块白玉按理也该在赋花楼掌柜秦柏手里。晏琮老先生暂领的寰微书院,赋花楼,华箫馆,还有木小姐的敏慧机断甚至身份,这些才是月寰微最重要的根基。可是他却给了你!”
    墨怀臻叹口气:“这大概是将离的建议甚至心愿,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想和扶苏山庄完全断绝联系,你手执一块白玉木兰徽,好歹也算寰微公子的人。”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将离和寰微公子,哪个人的性格里没有一点荒唐的成分。
    “呵呵呵”华之琅冷笑,“我是寰微公子的人?呵呵,我堂堂华家,竟然纳入一个小小的月寰微的名下,他要的起吗?”
    之前哪怕得知自己被月寰微种种隐瞒,华之琅也未见怒色,但自从知道将离竟然改为此人效力,他便难掩忿忿,觉得月寰微真是欺人太甚。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听到瑾王殿下最后这番话,他心里好受了些。胸中一时横亘着温软与愤怒,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猛悟:“王爷,你是因为将离,而不全是因为木小姐,才对寰微公子在谋划些什么并不忧虑的?”
    怪不得方才他处处说月寰微好话,这位素来谨慎的王爷竟然没有微词,他以为他被木小姐所迷,原来关窍却在这里。是啊,将离效力的人,他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和扶苏山庄相悖。这绝对信任,华之琅是有的!
    “是的,除了将离,没有人可以让莫洛在短短一盏茶时间内,跟随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离开扶苏山庄!”华之琅亦是感慨。至此他总算是将月寰微了解了个完整轮廓。竟然是从眼前这个和月寰微素未谋面的瑾王这里。这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深沉莫测。
    因为两人说话太久太多,此刻已是日光倾斜,颜色深沉下去接近橘色的斜晖,在澹烟湖投下明亮妩媚的光影。
    在扶苏山庄最美最高的归鸿壑,层峦叠嶂之间也有如此美丽的一个湖潭,在日落或者日出时分,光影错合,湖光山色恍若无人仙境。就在那里,曾有一个女子日日早晚练剑,微熹初露时她的剑光绝杀第一抹晨曦,日落黄昏时她的剑光渡越最后一道晚霞,归鸿壑是她最钟情的地方,也是那几年让她慢慢坚强的地方。
    好多年前她被一个长她十岁的冰冷男子带到扶苏山庄,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那个话不怎么多的男子很熟练地替她疗伤,给她熬药,待她痊愈后却又开始折磨她,将她带到那个风光绝美同时风如刀割的鬼地方,日日练剑一日不可倦怠,反抗,逃跑,哭闹,装病,耍手段,莫洛和她的师父将离耍着心眼长大了。
    但将离离开后,华之琅才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如将离一般冷锐理智的女子,除了在师父跟前,她从来没有任何属于女子的顾盼娇柔。
    华之琅早该想到,除了将离,谁能让莫洛离开扶苏山庄呢!这是月寰微当时将她带离的惟一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