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阅微的谋划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木阅微并不知道因为某个被他错估了年龄的王爷低调回京,一些本该在掌握之中的事情脱了轨,导致华之琅和云衍对她的掂量,并没有如她所愿停留在“一个略有实力的名门千金”那里。他们的锋芒所向,直指她掩藏得最深、实际上也最终极的秘密和目标:虽然因为往事晦暗如沉雾,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未必看得清晰那目标具体是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可以心安理得躲进自己的隐花居,自成一统,不管外间的秋杀与霜凋——在风波初定的那几天,海面总是有机会获得平静的。
    实际上她也没怎么休息,趴在窗前的软榻上,沐浴着阳光,拿着一只模样奇怪的硬笔,在摊在面前的一张白纸上星星点点地划着。这支奇怪的笔曾遭到远岫的侧目,因为它的造型用法实在是太怪异,和静雅温善的毛笔实在是相去甚远。可这奇特的笔却被南宫挽霜惊叹,并再一次为她们小姐脑袋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千奇百怪的想法折服。
    木阅微翻个白眼,她只是找人依照钢笔的原理造了一只自来水笔而已。这个过去时代的工匠虽然心思简单却技艺非凡,这个跨时代的玩意儿,她能想到,他们就能给她造出来。她真的很需要这样一支笔。毛笔虽然不错,却实在是太蜗牛了,并且要求每个执笔者都必须循规蹈矩、玉树临风地笔直坐立在桌案前,不然压根就没法使。
    然而人类固然要奋笔疾书,也需要一边涂鸦一边思考,哪能像只拉开的弓弦一直绷着啊,弓弦绷久了也会走形废掉的。更何况她一直认为,一本正经的外像里面,常常揣着一颗色厉内荏的心,真正的强者,他们看起来都是温和的。
    持才高者,不拘行迹,不困于形。
    比如现在,她只有懒洋洋地、舒舒服股地卧在软榻上,握着随时可以划写的自来水笔,才能让心思不被尚未痊愈的背伤所扰,全神贯注思索着眼前的涂鸦。
    那张涂鸦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和纯真。
    木阅微用笔涂画和标记着的,不过是一个阴谋的轮廓,一张猎网的雏形,那张网拎在大宸国权力至高的人们的手里,现在可能正在被夜以继日地织就完美,它将在不远后某个喜庆的日子里,朝着她的头脸轻轻一盖,可能就窒息了她扑朔迷离的二次生命。
    木阅微不敢马虎,她揣摩着一切可能,布置着一切防线,安插着一切反扑,寻觅着一切生机。
    白贵妃,墨予珩,尚书府,莫幽若,莫少珂……她细细地将赋花楼那一出和国公府这一出之后,所有明里暗里可能惊动的人一一罗列出来,暗自揣摩一切可能。
    这可不是个讨好的活儿,所以随着日光渐斜,她脸上也缓缓浮上一层苍白与倦意。
    远岫和一边低首阅书的挽霜不时交换眼色,这时终于忍不住想要劝出声劝木阅微休息,却见她突然抬头:“不对,事情不大对劲!”
    远岫不失时机从她手边抽走涂画的白纸,扶着木阅微站起来,想让她略微舒展活动下,同事不动声色问道:“小姐说不对,什么不对!”
    木阅微眼睛里飘过疑惑:“按照云衍的行事方式,这两天他该来找我聊聊了,可是这事情竟然没有发生,这不是很奇怪吗?”
    循着几天前她和莫姨娘斗智斗勇的所有踪迹,云衍会查到赋花楼,并且因为苏嬷嬷的那六千块银票,他基本会按图索骥继续追查,最终对瑶京中木阅微名下的一切了如指掌。掌握了这些信息,以她那位表哥的睿智,他基本上就能思索出木阅微近三年来在瑶京的大体活动轮廓。
    阅微并不忧虑。三年前,当她列下自己在这个世界必须完成的事情,着手开始一切时,就慢慢布下印记,让木阅微以一个勇慧的大家闺秀的姿态同步慢慢成长,随着时间渐渐深刻,成长成一个有心计、有智慧、有决断的女子模样。这不怎么符合原本的木阅微的形象,但符合木大学士和云妩的女儿的模样。人都会变得,谅云衍也疑惑不到哪去。
    所以她并不害怕云衍甚至华之琅去查什么,查出来的谜底,可能让那些没事就咋咋乎乎的华之琅咋咋乎乎一阵子,可能让对她缺乏绝对了解的表哥纠结一阵子,但等他们稍微冷静,他们会觉得,那才是木阅微理所当然的模样,是他们最近认识到的木阅微应该的模样。
    只是在她的预测里,云衍在搞清令他迷惑的一切之后,会来找自己一次,或者像上次一样,由云枫陪着来找自己一次,说一些不着边际其实意有所指彼此都心照不宣的话,然后大家相安无事地自行其是。
    可是云衍竟然没有来。这让木阅微感到非常疑惑。
    云衍没有来,却有另外的不速之客离奇造访。
    数天后的某个夜半,秉绝世姿容的墨潋瞳像上次一样,再次携香踏月而来。不过这一次,他身上的芙蓉香气淡薄了许多,木阅微暗自怀疑,他是不想惊动和他有某种诡异过节的世子云衍。
    因莫洛机警并吃了一次亏,这次墨潋瞳再没有靠近庭前那棵古老大榕树的机会,他倒也没怎么执着,亦不像是为挑起干戈而来,站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望着环臂抱胸淡淡打量他的木阅微,极美的桃花眼漆黑深亮,底处是抹难得一见的疑惑:“你到底是谁?”
    面对这个能把古往今来哲学家难死的简单问题,木阅微面无微澜,深处却被不安惊动:寰微公子这个身份,她从来不担心云衍,云衍从未和月寰微打过照面,并且云衍固然智识决断过人,却并没有打破大环境必然烙印在他身上的枷锁。他的想象力称不上可观。她也不畏惧身为月寰微之时,常常在一起嬉闹玩耍的华之琅,正式因为亲近,她对华之琅的了解比常人更深数层,自然知道这个老友锐利在何处又会在何处盲眼。
    可是她害怕墨潋瞳。
    墨潋瞳是唯一一个见过她少年模样、知道她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也是这些人里面最为机诡狡诈的人,他宛如一个魔童,思维奇诡莫测,无边无际,谈不上规则,更遑论枷锁。木阅微常常思索这个人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在规条森严的皇族长成这个样子。可能她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人生经验都无法和墨潋瞳相提并论,所以无论如何想象,都毫无头绪。
    只要给这个人稍微一点点信息,他就肯定会勘破阅微最深刻的秘密。现在他不知道,只是因为没有撞破而已。
    所以木阅微闲下来的时刻,一直在头痛华之琅那头雪兽。她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的事情是,那一天看到雪兽,她下意识就问了一句“墨潋瞳”,将这么大的痕迹留给了华之琅和云衍。
    好在,这两个人目前应该不会企图从雪兽和墨潋瞳那里下手。华之琅不会无端去招惹滟世子,云衍更不会招惹他。这好歹让阅微放心点。
    难以放心的是眼前的墨潋瞳。木阅微只听他这一句话,就知道上次离开这里后,他显然将木大小姐查了个通透,并对最近的事情略有耳闻。和云衍与华之琅迥然的是,即使知道了木阅微是个不安分的大家闺秀,他并不满足。疑惑像春草一样在他那里蔓延,生长,渐行渐远。
    因为疑惑,因为并不相信他知道的一切,因为怀疑眼前的人远远不止于此,却又无计可施,他才大半夜闯过来,想要知道的多一点。并且是以这样开门见山的方式。
    木阅微不知道他这般直接,真的只是出于坦率,还是留有后手。所以万分谨慎,并且努力把天往死里聊:“世子想知道?”
    墨潋瞳似乎有点诧异地望着她,却见木阅微闲闲道:“我们交换好不好?”
    这次墨潋瞳诧异落实,轻轻道:“交换?”
    “嗯。”木阅微闲闲道:“秘密交换秘密。告诉我,你和云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静寂僵冷的夜晚突然起了一阵微风,木阅微瞥见银绛色的影子若袅娜的红云一般,从墨潋瞳站着的地方升空,然后像一个疾速旋转的飞碟,朝着自己的方向砸过来。
    然后被一个更为疾速旋转的黑影精准拦截。
    作为将离一手培养出来又经历过不少实战血雨腥风的人,莫洛的身手,是墨潋瞳这样的皇室子弟无法比拟的。就算他天分再好。
    木阅微任这俩影子在那边缠斗,自己负手闲看,毕竟她的莫洛需要没事练练手别把技艺搞生疏了。
    看俩人打得差不多了木阅微才叹气道:“世子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过两天有什么在等我。你大可放心,如果到时我会死,我一定在之前把所有秘密告诉你。”
    也不知这句话起了什么效用,墨潋瞳突然住手,莫洛送出去的攻势本来是以攻为守的抵御,却因如此墨潋童突然住手招呼在那位世子的肩膀上,好在她发觉不对撤回大半力道,然而,啧啧,应该还是很疼的。
    墨潋瞳恍若未觉,目色不明看了一眼木阅微,冷哼道:“都是你找的!”
    木阅微反讽:“换了世子,不会与我如出一辙,用找死的方式给自己找点生机,或者,自由?”
    这次墨潋瞳好久没说话,最终才冷笑道:“也好。白贵妃的手段,想来比我精彩许多。我还是等着看好戏吧。记得死之前,把你的秘密告诉本世子。”
    说罢,又看了木阅微一眼,倾绝桃面晦明不定,随即化作红云翩然远去。
    木阅微松口气,有点不明白为何这一次此人如此容易打发,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墨潋瞳光临的后一日,云衍也终于姗姗来迟地光临了隐花居,导致木阅微怀疑是不是他的表哥真和那位世子有点灵犀,感知到他前一夜来过的踪迹。
    不过云衍丝毫未提此事,他也丝毫未提其他任何事,包括木阅微原本预料的。
    云衍只说了一句话:“后天,舜华长公主的寿宴,我和云枫与你一道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