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素衣
作者:枕书眠   书妆赋之孤嫡天下最新章节     
    总算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云衍和木阅微在正确时间点抵达苏府门口。而她的车刚一停稳,四面八方的目光就跟约好似的聚集过来。
    她的花车如此怪模怪样却又漂亮的不像话简直独领风骚,加上木阅微前几天曾经扬言一定要乘坐最美丽最用心的花车来苏府拜寿,此刻刚一亮相,便迎来高光时刻,让门口的人瞬间忘记不久前某王爷造出的那一场尴尬波折,纷纷好奇看着这一辆匠心独运的花车。
    好几个脑袋过分正常的人压根不明白木阅微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巨大的花篮里来赴宴,她想做花仙子吗?不过这个花篮,真的做的挺漂亮,看样子花费了不少心思。
    还有一些善于动心思的人,暗暗猜测木阅微是不是闷得太久,野心养大了,今天是想要艳压群芳。要知道白家的小姐今天也要赴宴呢,木小姐这是想要向情敌示威吗?
    可是瑶光郡主和皇上最宠爱的凌蓉公主今天也在这里,两位都是好强的,特别是公主,最和五皇子亲密,木阅微让自己这样出挑,不怕触到这位公主的忌讳,导致真的失去奕王妃的位子?
    长公主寿宴,苏府大门后算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为数日来的传闻,因为奇葩的花车,木阅微一下子就成了中心点。围观她的人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低声交谈。
    但阅微没留意到这些。
    因为刚一下车,她就仿佛受到某种魔力驱使,被刚刚闪进苏府大门的一道蓝色背影夺走视线。明媚又深沉的蓝色,一直是木阅微最为深爱的颜色,而那一抹背影那个色号又是整个参差百态的蓝色王国里她最沉迷的那一种。
    并且那个背影有说不出的……魅惑。
    所以即使实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在最远的角落就那么闪了一闪,她还是一眼就锁定那个存在。
    对方惊鸿一瞥,阅微只捕捉到那一抹迷之深蓝,和一个让人过目不忘的背影。那个背影似天空里的一片云,投她的心湖,莫名其妙地挥之不去。就好像在人群中望见一双极其熟悉实际上完全陌生的眼睛。神秘而温暖,就那样毫无缘故垂直走心。
    仿佛舔了一口薄荷糖,沁凉与清甜在唇齿间徘徊,在头脑里余音绕梁。
    木阅微一边思量一边走近苏府大门。
    给木阅微和云衍打招呼的守门少年脸上犹存一抹惶惑,落入木阅微眼里,激起她轻微的自我怀疑:她很可怕吗?难道她已经被谣言鬼化得让人不敢直视?
    本来还打算逗逗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旁敲侧击探一下方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谁,眼下只能作罢。
    她不知道,此刻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将眼前这个据说不好搞的小姐迎接进去,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不然今天苏家的脸就被他丢光了。他实在搞不懂这些王爷小姐们的某些怪癖,比如造了一辆怪模怪样的花车来赴宴,比如刚才某位王爷神不知鬼不觉不穿正装不带宴帖地出没……
    她还不知道,不仅这个苏府的看门少年一脸惶惑郁卒,此刻,陪同她惦记着的那抹迷之蓝色走在苏府锦绣花园的定远侯世子、苏阁老的嫡长孙、苏砚眉的嫡亲兄长苏御寇,此刻也是一脸惶惑加郁卒,和木阅微面对看门少年如出一辙……
    陪他们一道的还有华之琅,此刻他是最开怀的,简直乐开了花,并且笑得不怀好意:“我说苏兄啊,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怪不得你,瑾王殿下要和一个门卫躲猫猫,寻常人等是拦不住的。也怪我,晚来一步,早来一些时候,也不用你特意这么跑一趟了!”
    苏御寇是武人,有武人的不拘落拓,也有武人的一板一眼。他与其说是郁闷,不如说是纳闷:他实在搞不懂,素来沉稳的瑾王殿下,为何要和他们开这样一个玩笑?
    如果这个玩笑放在十年前,那屡见不鲜,当时的墨怀臻被兄长宠的肆无忌惮,加上脑子灵动,随便恶作剧捉弄一下谁那是寻常。那时他们无所顾忌地聚众闹腾,最为机智的墨怀臻也不是没捉弄过苏御寇,但那样的时光早就一去不返了。除了烂漫年岁已逝去,朝堂环境更是在他们,他们所有人之间竖起一座看不见的厚墙。别说闹腾,私下会面可能都会被猜忌。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苏御寇几乎是亲眼看着这个素昔视作天神一般去仰望的少年,一点点被风霜刀剑打磨,打磨成坚冰般的模样。往日机慧跳脱的性子仿佛随着兄长的离世一道被埋葬,满腔生生不息的热忱和惊才绝绝的才华也似乎因此统统覆没。少年时代那一汪灵光闪闪的海水,在一场风起云涌的惊变之后,凝冻成一座莫测的冰山。
    可是这座冰山今天竟然干出让人大跌眼镜的怪事,开了一个大玩笑,但这个玩笑开在这个情境下只显得荒诞和难以置信。苏御寇真心觉得自己脑子里存的七十二路兵法变幻都不够用了。
    他带点探寻意味看着墨怀臻,别有用心地将重点放在他那身没有任何身份标志的海蓝色衣裳上面,显然在等待一个解释:方才就是这身没有任何身份标志的素衣,加上其它一些意外,让身份尊贵的瑾王殿下,被他家一个青年守门拒之门外。
    苏御寇不明白这位今天为何要穿这一身衣裳来赴宴。没有任何亲王专属的暗纹,没有佩戴任何属于皇家的玉佩。还……未带宴帖。
    华之琅笑嘻嘻一边看好戏。
    作为定远侯长子,很多时候都会在边关沐风侵沙的武将,特别还出身于苏家这样的环境,苏御寇性子耿直,胸襟磊落得就像边塞浩荡利落的长风。他身材魁梧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整个人若巍巍高山,渊渟岳峙。
    在瑶京四公子当中,这一位,正是青松公子。性情耿直,擅兵法,在排兵布阵上出神入化,估计墨怀臻也要逊色一些。
    所以华之琅很乐意看这位公子微带质问意味对峙那位高深莫测的王爷。因为他也好奇这位王爷为何要做出这番古怪的举动:不带随从,单枪赴会,顺便连那身尊贵身份征象的王爷服饰也一道脱掉了。
    瑾王数年来极少回京,更是极少在往昔好友府邸走动,基本上在瑶京的日子都是猫在自己的澹烟居沉思默想,所以苏宅门口那几个年轻人不认识他很正常。加上杂事一般都交给随从处理,根本没想起携带宴帖,偏偏今日又不知捣什么鬼连随从也丢开,搞得门口的护卫认不出,将鼎鼎大名的瑾王挡在门外,惊动了定远侯世子。
    这也太……犯二了吧。他怎么不干脆果奔来呢?华之琅暗自腹诽。
    不过深知作为密友,又素来多话放浪,自己是绝对问不出墨怀臻缘由的。
    索性由苏御寇问一问。毕竟瑾王殿下不好意思不理会东道主,也不好意思怠慢一位在战场上卫国的青年将领。
    墨怀臻面上平静得如高山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与他极为熟稔此刻又密切观察他的华之琅,才在苏世子目光扫过去的第一瞬间,捕捉到某王爷眼底,竟然飘过一抹赧然。
    什么鬼?华之琅还在诧异,就听墨怀臻淡淡道:“我刚刚回京不久,不想太引人注意,就穿着便衣来了。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什么?
    华之琅和苏御寇面面相觑,恨不得抱头痛哭然后一起跳进不远处的清水池双双赴死算了。王爷,你忽悠人打打腹稿好不好,尊贵的瑾王殿下穿着一身看不出任何身份的素衣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反常得可以惊动龙庭,你还想低调,不被正常人的目光烤焦就算好运了。想要低调,你穿得高调点好不好!
    华之琅和苏御寇甚至都不知道墨怀臻从哪捣鼓来这么一套素衣,毕竟到了亲王这个身份他的任何衣裳都带有亲王专属标志的,或在明或在暗,或是绣纹或是配饰,在瑾王府邸想要倒腾一件他现在穿的素衣才是千难万难。
    苏御寇不相信瑾王预料不到这么穿的后果,更不相信对方幼稚的解释。如果不是对方气质过分卓绝高拔,尊贵中带着神秘莫测,令人下意识不敢乱想,他都有点怀疑眼前这一位是不是假冒的墨怀臻了。
    华之琅被雷了一下后,倒是静静回味墨怀臻那句鬼话。他太熟悉这一位了,熟悉到深知某些人的鬼话也不是废话。
    突然,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华之琅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明亮笑声。那笑声猝不及防,如银瓶乍破,惊得不远处在觅食的鸽群扑棱扑棱拍翅远去。
    苏御寇吓了一跳,原本对着墨怀臻的探寻眼神,此刻多了一重莫名其妙,直直戳向华之琅。他今天碰到行为失常的人还不少!
    华之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奇的事情,笑不拢嘴,甚至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揶揄地望着墨怀臻。对方若一尊无辜的雕塑,淡然站着,似乎并没有将这一阵冲他抖落的放肆笑声放在心上。
    华之琅笑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善心地拍拍苏御寇的肩膀:“苏兄,公主寿宴,你是嫡长孙,前方需要各种应酬敷衍,事儿肯定不少,就别跟王爷在这里耽搁了。去忙你的吧,王爷交给我,我肯定不让他给你添乱。”
    说着又嘿嘿嘿嘿笑。不知道此刻他脑子里装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一番言辞压根就当眼前这位殿下是惹事的幼童。苏御寇不明白方才还和他一般被蒙在鼓里的华之琅,突然间不知撞破了什么天机,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很显然他应当是想到了某些关窍得知这位殿下的行为为何如此失常。
    对华之琅的见识,苏御寇还是信任的,何况关系到瑾王。苏御寇很清楚,虽然在瑶京,面上这位扶苏山庄的公子和瑾王殿下不咸不淡,若要问十年来谁还在墨怀臻身边如影随从,那肯定是华之琅。
    这是极少一部分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素来不是好奇心过重之人,特别是在些许小事上面,方才的探寻不过是对一个举止过分诡异的王爷一种本能反应罢了。现在华之琅都这么说了,看样子他还似乎猜到些什么了,那就给他解决去吧。何况宴会那边还真有很多事情等他应付。
    苏御寇简单利落地行了个礼,疑惑瞥了一眼某殿下,想了想又珍重对华之琅道:“留点心,别给人看到。”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等他走远,华之琅再次捧腹笑,一边笑一边望着墨怀臻,后者一派坦然,但终究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起来。
    华之琅笑倦了,才笑嘻嘻挪步到墨怀臻跟前,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胆子直视这个人深邃的眼睛,并且意料之中在那里发现了那丝不自然。
    华之琅道:“王爷,你别告诉我,你一个智识无双的人,今天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只是为了和那位木小姐开个玩笑。嗯?”
    王爷说想低调点不给人留意到,可是能来参与长公主宴会的,除了那些新换的奴仆,哪个人会不认识瑾王殿下。低调得了吗?除了某个在多年前为了避嫌刻意被父亲拘着没怎么见这位殿下、又痴迷书香从文章中功底认定早熟的墨怀臻一定是老头子的护国公府表小姐。
    墨怀臻搞这么一出,可不是为了和一个门卫躲猫猫,他想和木小姐躲猫猫。
    正是这个让华之琅瞬间爆笑。
    墨怀臻面色微红,沉默不语,那样子显然是默认了。
    我的天啊!华之琅捶胸顿足仰天长叹。作为一个情感经验比较丰富的人,或者说作为一个自认为情感经验比较丰富的人,华之琅特别清楚一个男子在不经意动心之后的不正常心路和奇怪举动。
    娶过两个王妃的瑾王殿下这是情窦初开了?
    风采清华的华之琅面如皎月,现在那一轮皎月呵呵呵地怪笑,八卦的心像一场春雨后的青草滋啦滋啦迅速生长,最终蔓延到他脸上。难道那个木小姐果然让王爷如此上心?可是之前没见他表现出来啊?对木小姐的评价他也只说过简单的“过于天真”四个字。难不成这位殿下这些天都闷在澹烟居偷偷上演内心戏,那国公府表小姐还在他华之琅没意识到的地方触动了这位殿下的心弦?
    华之琅立刻变成一位八卦的姑婆:“王爷,我记得你只见过木小姐一次,是在赋花楼见到这位木小姐的,当天的重点是她聪慧机敏,破解了莫幽若暗暗布下的陷阱,还无意挽救了苏砚眉的清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中之重,就是这位小姐认为你是一个老头子。”
    他说着,刻意上下打量墨怀臻那身看不出身份的衣裳,并且刻意让对方知道他在打量什么。华之琅:“所以你今天穿了这么一身看不出身份的素服来吓人,是想把木小姐堵在哪里吓唬她?或者是想让她认不出你来最终吓她一跳?”
    华之琅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翻个白眼,这……这比犯二还犯二……这简直就是玩耍躲猫猫七八岁孩童的脑回路。
    华之琅不知道墨怀臻怎么变成这鬼样子。
    可是某王爷竟然一脸坦然,看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什么欠妥之处。
    华之琅定定看了他半晌,漆黑清亮的眼睛从满含笑意,慢慢转为若有所思。最终若有所思道:“王爷还有其它打算?我觉得你这一身可不止是给木小姐猜的,王爷你不至于这么二!难道还有其它意图我没想到?”这极有可能?墨怀臻的心思深沉而诡谲,华之琅察觉不到踪迹也是寻常事。但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躲猫猫这么二。
    华之琅很无奈地看着方才对待苏世子彬彬有礼的瑾王殿下从他面前飘过,对他这个疑惑置若罔闻,只能自己揣摩瑾王的这一稚童行为,除了关乎风月,背后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