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最近的日子都过的很是愉快。身边有龙陪伴,也没有什么额外的要多费心力的事情。更远的危机还完全算不上迫在眉睫,一点挑不出一点不符合心意的地方。
覆盖过去痛苦的最好方式是创造出新的回忆,真现在很认同这个道理。她确实有点想要逃避过去,但对于现在和未来的希望也同样真诚,她想要这样的日子能持续更多时间,最好是能直到永恒。
但或许是有更高维的力量在暗中作祟,明明是愉快的讲过晚安,她还是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只身前往坎瑞亚的那天。这一次,一切真的都如同她的计划那样进行了下去,克莱门汀没能来得及送她一个意料之外的冥土追魂,她没能再回到她喜欢的国度和故人相见。
但梦里总还能有更奇妙的事情发生,她似乎成为了谁都看不到的灵魂,兜兜转转又跟在了她的龙身边。
她用奇异的视角看到稻妻的灾厄被雷光镇服,人们重归故地,将生活再次走上正轨,灾难带来的苦痛总会被时间抚平。
真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一点,看起来这种情况也不算太坏。
然而,她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放心的实在是太早了。
梦境还在继续,友人的死讯一个又一个传来,她至亲的手足因此备受打击,决心自封于净土追求不变不移的永恒。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影甚至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躯体改造成了人偶将军。
真初入梦境的时候还是不怎么担心的,她毕竟是年岁久长的魔神,这些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些许意外也应当不至于让她过分惊讶。
但此刻,她脑海里几乎要嗡嗡作响,这种场面她真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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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个表情只停留在想象的层面,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真有些失语,这一声尖叫也哽在了喉咙里。好在她还能勉强思考一下。
“虽然说做出这种事确实是影的风格,但……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一点。果然应该再好好跟小影讲讲道理。”
真还在暗自揣摩,之后的梦境仿佛忽然被按下了快进键,形形色色的人在梦里来来去去,天守阁的穹宇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加高了两层。
唯一没变的似乎是立于殿前的龙,克莱门汀还是像真印象里那样可靠。在厉害的龙的关照下,神子从小狐狸变成了成熟的宫司,固执的影也终于在五百年之后走出了自己画下的藩篱。
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正轨,可她最喜欢的金色的龙却消失在了翻滚的黑色雾气中,一点点失去了光芒。
真这次是真的要停止思考了。见到龙消散的场景对她来说并不是第一回,但她可以肯定,上一次和眼前的样子又有很大不同,似乎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告诉她,这一次就将是最后的道别。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拉黑雾中的龙,虚幻的雾气从她身边层层穿过,没让她沾染上一点不寻常的气息。这似乎注定是一场无用功。
真喃喃自语道:
“果然……只是梦吗?”
下一刻,她瞪大了眼睛。雾气与她并不处在同一个时空,但她真的触摸到了其中的实体。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桎梏,她的龙再次站在了她的梦里。
突然来到此地的克莱门汀也对时空的变换显得有些惊讶。但她倒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左右也已经活到头了,突然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与之相比根本不算是大事。
干扰散尽,克莱门汀才勉强提起精神,打算看一眼到底是谁这么神通广大,一把给她拽到了这个不知名的空间里来。
“……真?!”
这一看就让她眼中染上了震惊之色。克莱门汀眼神闪烁了几次,不知道是在进行什么头脑风暴。
“原来……死后真的能和你再见面啊。若是早知如此,我就……”
熟知龙的秉性,真自然知晓她后面想说什么话,无非就是早知如此我也早点死之类的句子。于是她果断拦住了克莱门汀的后半句话。
“不该是这样的,你也不能总凭着自己还能复生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吧。”
克莱门汀似乎笑了一下,她还紧盯着真,言语中并没有多少遗憾。
“这次没法复活了。毕竟已经没有你来记住我了,复生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干脆不要了。”
过去与龙阴阳分别之时,真也听过类似的话。虽然她因为这句留言努力了几百年,让稻妻人脑海中都存在龙的印象,可时至今日,她也没完全弄懂这话到底是指代什么含义。此刻她有点怀疑这是自己总日有所思,才催生出了这样不如意的梦境,于是也就顺势问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吧,你总这样对自己的事遮遮掩掩,不管是分割灵魂还是权柄的代价,其实都没怎么跟我讲清楚。”
对面的龙盯着她瞧了半响,若有所思道:
“……嗯?这样吗,明白了。你是我熟悉的人,可并不是来自我时空的亡魂,对吗?那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平行时空?或者是世界树不同的枝杈中的不同可能?算了,无所谓,反正我要消失了,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真愣了一下。她之前还单纯的以为这是个梦,才讲出了后来从克莱门汀那里听说的名词让对方看出了破绽,现在看来,情况远不是这样简单。
龙提到的猜测同时也是她能想到的,这也很容易让她产生另外的联想:她此刻正巧处于须弥境内,离世界树最近也最容易受其影响的地方。如果是世界树的异变引起的异常,那也很说得通。
或许是她思索的动作太明显,耗时又太长,对面的龙先有了动作。克莱门汀伸手抚平了她微皱的眉心。
“是什么都无所谓了,何必介怀。不要皱眉啦,操心太多容易磨损。”
“对我来说……能再和你见面,真是难得的惊喜。看来另一个时空的故事比我的更美满,嗯,那样也很好,我希望你能开心。”
真伸手回握了她,暗淡下来的金色光晕从两人交叠的手心缓缓逸散,像是破碎的空间里放飞的点点萤火。真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代表的含义。
“……你要消失了吗,好快。”
克莱门汀温和地回答:
“美梦总是很短暂的,这没关系。当然,对你来说也许是噩梦,那这样不是更好吗?”
真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就算是梦,我也不希望你消失啊。”
龙似乎瞧了她一眼,但并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自顾自的絮叨了起来。
“还有别的问题……嗯,竟然这么多,原来我平时也喜欢当谜语人吗?”
“记忆和复活没什么直接关联,是我不打算再苏生了而已。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死生往复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至于要你记得我,是因为只有你还在这里作为我的锚点,我才能回忆起‘自我’。”
“用你好理解的概念代换一下,我需要通过你的记忆找回我自己的记忆。如果你不在了,我找不回来,那就没办法了,就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我只会知道我又死过了一次,过去的经历会一并消失。记忆本就是无可替代的力量。”
“与之密切相关的,缺少这样的力量,我就又少了一点抵抗‘代价’的筹码。复生的报偿之一是更容易受到你所说的磨损,我本来就受到过很多深渊的影响,这也是我这一次活了这么久,没打算再用复活重置磨损的原因。如果再复活一次的话,缺少记忆的力量,我的权柄又不完整,恐怕过不了几年就要疯了。在外海的时候这倒没什么所谓,精神正常不正常的都一样活,在稻妻就不太好了。我还是想你喜欢的国度长久下去。”
“当然,就像你所担心的,之前我也生生死死了几次,同样没人记得,所以这种问题是不可避免的。正因如此,才有了分割灵魂的术式,我把承载更多深渊污染和磨损侵扰的一部分灵魂都单独分割了出来,避免我本体受到太多的影响。不过……复活的时候是一定会同时召回两部分灵魂的,所以从棺材板上起坐的那一刹那才是最危险的。既然你这样问,显然是你所见到的我又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变了?”
“哦,你的反应表明你那里的我还活着,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如果要出问题的话早就死了,打赢复活赛可是很困难的啊。”
真用眼神提出了对这个说法的抗议,克莱门汀歪了歪头。
“这是事实。不过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这么说了。”
“总之就是这样,你见到的复活后的我一定用某种方式达成了两半灵魂的平衡,还是比较安全的。唔,或许就是依靠你的帮忙?”
“别这样看着我嘛,这次是真的。记忆是很伟大且难以替代的力量,这里的我也是借用这个才能延长这一段生命的长度。可惜,我们已经不能再创造新的可以供我充能的回忆了。啊,说这个是想让你好好重审一下自己的地位,没什么别的意思。”
“你是特别的存在嘛,我和你的关系最亲密。所以一定要是你记得我,别人的记忆大概只能帮我更快的复活,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讲到这里,克莱门汀又笑了一下。
“就这些,如果没讲清楚,那一定是我现在脑子没那么好使了,你不能怪我。对你来说,这是场噩梦吧,那还是更快结束的好。”
“况且……我也不是很想让你看到我破碎的样子,有点狼狈。所以,你该离开了。”
真当然不能同意,她刚想开口抗议,眼前的一切事物和她紧盯着的龙就都飞速旋转倒退了起来。再次睁开眼,她又躺在了须弥的小屋里。
只是一场梦吗?如果确实如此,可她能把我从梦里赶出去,那……这到底是谁的梦境?
真兀自怀疑着刚刚神游的经历,睡前就在身旁的龙却已经贴了上来,用指腹轻轻刮过了她的眼角。
“醒的好早,不过,为什么哭呢?”
真摇了摇头。
“做了个噩梦而已,没关系的。像你说的,确实还早,再睡一会吧,要你抱我。”
还没完全清醒的龙没深究这个借口。对于这种有益于贴贴的小小请求,克莱门汀也当然是选择开心的满足她。真重新闭上眼,脑海中则是逐渐明晰了一个想法。
未来总是不可预料。就如同刚才的梦向她预示的结局,故事的走向总体而言还在她的期望之内,可具体达成目的的方式却是她绝不愿意看见的。
既然明天无法被揣测,那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更应该像她从前很多年坚持的那样,学会抓住须臾的光景,珍惜眼前的美好。
此刻的光彩总还在她身边,这一次,一定能到达永恒。
梦想一心在净土里发出阵阵的蜂鸣,真突然想到一句曾经听过的诗。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