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父亲跟我提起朱元璋皇帝对蓝大将军的封赏事情。
那些远征西域的大明朝军队将士,皇上都重重奖赏了,唯有蓝将军,皇上却丝毫没有表示要表扬的意思。蓝玉刚想开口说话,朱怀就打断了他,接着讲下去:“蓝将军,请先听我把话说完。”
蓝将军您和其他各位叔伯们,自从建国以来,手中的田庄、地契和家奴数量众多,皇上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蓝将军或许会觉得疑惑,既然皇上都知道这一切,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朱怀摇摇头:“目前看似没问题,因为你跟皇上之间还没有产生矛盾。至于胡惟庸和李善长是怎么死的,我就不用再多说了,蓝将军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想得明白。”
蓝玉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朱怀继续说:“这次蓝将军您打了一场胜仗,这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够洗脱您过去所有污名的机会……同样的,各位叔伯们也是这样的情况。”
朱怀讲话节奏虽慢,但底气十足,逻辑清晰。当他把这些话说完之后,蓝玉等人脸色已变得异常严肃!
朱怀是什么身份,他自己可能不清楚,但在场的人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朱怀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老爷子早已洞察一切。
想到这里,蓝玉不禁感到一阵寒意。他问朱怀:“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朱怀思索了一下,再次组织语言,平缓而坚定地说:“有三个建议。”
“首先,蓝大将军可以把兼并来的田庄以及私下收取的贿赂等原封不动地归还给朱元璋老爷子。
“其次,蓝大将军主动向老爷子请罪,请求宽恕。当然,为了避免遭到御史、给事中等言官的指责,你可以把这些问题归咎于自己管教下属不严,说是家奴背着你干的,这样一来,即便言官想要找茬,朱元璋老爷子也不会为难你。
“第三,这次的军事功劳不要领取了。”
“当然,蓝大将军已经树立了榜样,那么其他各位叔伯自然也可以顺势自查自纠,我想各位叔叔伯伯自己会妥善处理,我就不再班门弄斧了。”
朱怀说完后,看见周围众人愣住了,于是说道:“我知道这个抉择很难做,但我个人不愿意看到大家这样战功赫赫的叔伯们陷入牢狱之灾。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了。”
“我地位卑微,言语无力,今日前来完全是出于回报蓝将军千里赠马、常将军边界送刀的恩情。各位大人身份尊崇,信与不信,如何选择,我不再过多询问,大致意思就是这样,各位好好考虑一下,我多嘴了。”
自始至终,朱怀都以平等的态度与对方交谈,并且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他的谏言听起来不仅不刺耳,反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蓝玉与其他将领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与朱怀的形象慢慢重叠起来。那不正是当年大明正宗皇太子、朱标的形象吗?
朱怀微微点头,转身欲离开。蓝玉沉吟片刻,才回过神来,连忙拉住朱怀:“小伙子,你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这就走了啊?这些叔伯们你还不认识呢,来,坐下一起喝两杯!”
朱怀没料到,刚才那一番话,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大人物非但没有把他的话当作笑话或者教训,反而是这种态度?这让朱怀感到自己的认知受到了颠覆。
这群人哪一个不是本领高强、傲视群雄的角色?蓝玉对自己好也就罢了,朱怀也习惯了,但是眼前的这些公侯们,似乎也跟蓝玉一样,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欣赏、溺爱和欣慰之情。
朱怀有些困惑,迷迷糊糊地回答:“哦,这样啊,那好吧。”“哈哈!好!好孩子!”蓝玉爽朗大笑。
随后,常茂、何荣、傅友德等将领也开始肆意大笑。“孩子长大了,该替大人们分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马上就是下一代人的世界了!”众人感慨万分。
朱怀挠了挠头,心中不解,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这些人究竟是听进去了,还是只是当作一个后辈随口乱说。蓝玉豪爽地挥手叫人:“来人!去加张椅子,放到咱们这边来!”
常茂不高兴了:“凭什么?放到咱们这边来!”东莞伯何荣摆了摆手:“别吵,让娃子跟你们这些手上沾满血腥味的人坐一块儿晦气,让他坐到咱们这边来吧!”
朱怀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措:“那好吧。”
结果朱怀就被拉到了常茂和蓝玉中间坐下,其他人脸上均流露出不满的表情。
朱怀越来越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难道他们刚才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并且感激自己吗?
朱怀只能这样理解了。桌上菜肴丰富多样,蓝玉拿起筷子,往朱怀的盘子里夹满了鸡肉、鸭肉、鱼肉。常茂三兄弟也不甘示弱,纷纷把自己认为的好东西夹到朱怀碗里。
“多吃点!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怎么能行?”傅友德又夹了几块菜过来。“想当年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上了战场杀人,靠的就是这副硬朗的身体!”傅友德拍了拍胸脯,显得老当益壮。
朱怀面露苦笑,对于自己刚才说的话,这些老江湖一个字也没提,他现在根本不清楚他们是否会真的做出割舍。
这时,东莞伯何荣笑眯眯地问道:“小伙子,你结婚了吗?我家有几个亲戚家的女孩不错,明天给你介绍几个挑挑看!”
朱怀听了,不由得哑然。
朱怀望着何荣满脸怒气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咳咳,这件事嘛,已经有了点头绪,是我家老头子介绍的,还没最终确定呢。”他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老爷子都已经把婚事安排妥当啦?
很好,非常好!哈哈!
何荣不再多说什么。
蓝玉指向何荣介绍道:“这位是你何叔叔,东莞伯,当年征战两广,还有前几年两广的剿匪行动,你何叔叔可是单枪匹马挑翻了几十号人呢!”接着他又指向何荣身边的几位:“这位是宋国公冯胜、景川侯曹震,还有鹤庆侯张翼!”他们纷纷和朱怀打招呼。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朱怀的父亲长大的,在大明帝国还未稳固的那些年月里,朱怀的父亲朱标就是在他们的战马上坐着,亲眼目睹了大明王朝显赫的武功,并且在他们的庇护下逐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坚如磐石的太子候选人。
由于对朱标的敬爱和亲情延伸到他的儿子朱怀身上,此刻看到朱怀已经开始呈现出他父亲的风采,他们怎能不感到欣慰。
这一顿饭没吃多久,因为下午蓝玉还需要进宫办事。
于是朱怀便不再久留,撑着雨伞向各位拱手告别离开。
待朱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后,大家纷纷背着手,站立在走廊檐下,看着他远去的方向,都不禁有些感慨。
直到朱怀彻底消失不见。
蓝玉不由得感叹:“我外甥侄儿有帝王之相呐!”
常茂也被触动:“才十七岁,言行举止就这么有礼貌,各位都是眼光独到的大人物,我这外甥不但不怕你们,还能条理清晰地安慰开导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大明的新一代,是我们大明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你们十七岁时在干嘛呢?恐怕还在玩泥巴吧?”
常茂眼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自豪感,鼻尖都快要扬到天上去了。
周围的人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跟他计较。
“蓝大哥,对于大爷刚才的话,你怎么看?”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众人,在颍国公冯胜开口询问之后,现场再度陷入了沉默。
蓝玉皱紧了眉头,“他说得没错!”
“老爷子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一直都是这样!”
“我们不能因为老爷子对老大那么百依百顺,就以为他的性格变了,老虎始终是老虎,永远都是吃人的!”一提起朱元璋,众人不由得心头一颤。
“但是,这件事情到底是老大主动提出的,还是老爷子在提醒咱们呢?”
“若是老爷子在提醒我们,那岂不是意味着老爷子早就知道我和老大有联系了?”蓝玉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
众人不明其意:“你傻笑什么呢?火烧眉毛你还笑得出来?”
蓝玉的笑容越发灿烂:“告诉你们,如果是老大自己提出来的这件事,我们会感到欣慰,欣慰他的思虑周全,欣慰他成长的速度如此之快!但如果这件事是老爷子提出的,那就表明老爷子早已知晓我们和老大联手,但他并没有露面干预,为什么呢?”
“因为他默认了!哈哈哈!默认了这位大明太子的地位!哈哈哈哈!”
众人听完,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随后也都跟蓝玉一样,脸上洋溢出了喜悦之情,激动的情绪难以掩饰。“走!上朝去!好样的小伙子!”
“这点财产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咱们还会在乎什么?”
洪武二十四年,十月初三,立冬。
应天府开始变得寒冷起来。
在没有遭受环境破坏的那个年代,中原的江南乃至两广福建等地,进入冬季以后,时常会飘落雪花。
立冬这一天,气温就已经寒冷得刺骨。
天空阴沉沉的,就如同东宫压抑的气氛一般,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子妃吕氏匆忙走在东宫的石板路上。
“娘娘,这条路不是通往皇宫的,而是通往太孙殿下的寝室。”宫女小心谨慎地提醒吕氏。
今天一大早,吕氏就煮好了茶叶蛋,打算带入宫给老爷子尝鲜。
想当年在元末战争时期,每当老爷子上战场,马皇后常常会给他煮两个茶叶蛋揣在怀里。
最近这些日子,老爷子很少来东宫,仿佛已经忘记了这里还有个东宫存在。
因此,吕氏想要借此机会提醒老爷子,让他记住,大明还有一个地方,那是太子储君的寝室,是皇储居住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做东宫!
然而就在刚才,殿前司指挥、同时也是她的外甥周骥给她送来一封信,让她的心彻底凉透了。
吕氏听见宫女的提醒,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初冬阴云下,她那温文尔雅的面孔仿佛带上了一丝惊恐的光芒。
她露出一丝狰狞的微笑,轻轻动了动嘴角。
“本宫去哪里,用得着你这个贱婢插嘴吗?”
在此之前,吕氏对所有人都亲切友善,端庄大方,连东宫的丫鬟们都在夸赞她,宫中的太监也称赞她。
但现在,吕氏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吓得小宫女眼泪立马含在眼眶里。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宫女立刻跪下,脸色苍白。
吕氏的眼神变得异常阴冷,盯着宫女,厉声喝道:“过来,张嘴!”紧接着,清脆的声响在背后响起。
吕氏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向朱允炆的寝室。
朱允炆正在看书,心不在焉,眼神中带着几份迷茫和几份怨愤。
将近两个月了,皇爷爷,您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正当朱允炆愁眉不展的时候,吕氏已经来到了门外。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幅温柔的笑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娘。”
朱允炆兴趣索然,有气无力地道。
吕氏为朱允炆泡上一壶茶,端着走近他身边,“书要看,茶也要喝。”
“谢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