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第二日要早早启程,黎融等人才回去欧阳克处不过片刻,便洗漱安寝了。
翌日欧阳克率先起身,轻声将黎融叫醒了,三人等了片刻,草草吃了些脆边子的胡饼并一道姜豉笋尖,一道鹅油芝麻拌的鸡脯子肉,虽是简单,倒十分顶饥。
欧阳克乃是游子返乡,归心自急,黎融和呱呱更是从来不曾去过,一并的比欧阳克还兴奋不少。
三人各自吃饱了,便将行礼拎了,缓缓地向外走,将入秋了,晨光温吞而清淡,晨风将她心中的期许吹醒。
她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再来到这中都了,遂无意识地回头一望,在心里向自己近千年前的故乡作别。
穆念慈并未前来送行,可喜的是杨康也未来。
黎融在暗暗地感激,知道该是穆念慈把杨康牵绊住了,使他不能知道他们马上将离去。
忽而又替穆念慈开心,将昨天那忧患扫除掉,清楚的记得在这一版本的故事里,杨康最终是被疯癫后的欧阳锋为替欧阳克复仇所杀。
如今欧阳克已不会被他二人害了,欧阳锋也便没理由杀了杨康,好得很,穆念慈会有相夫教子,做一个平凡而安稳的妻子的机会的。
她快乐地轻轻挽住欧阳克的臂膊,欧阳克微微惊了一下,回头看她,只看到粉白的面容上有花灯里的光一样灿烂的笑,遂自己也笑了。
来至那王府门前,守门的亲卫向他三人躬身拜别,欧阳克也正色还礼——他们在与蒙古人对峙的战场上算得出生入死的交情了。
那马车并不敢驶入北永平坊,三人只得先步行去街口。
幸而路不长,到时但见了马车已等着他们。那是一辆极宽敞的车,漆着乌油油的黑顶子,
挂一面厚重的绿缎的帘,拉车的是两匹枣红的马,一望也能知是两匹快马,可见那马腿上微微鼓起的肌肉。
车夫早在一边候着了,见他们三人来了,便很自觉地将行礼接过来,好歹他们带的不过衣物一类,并不很沉,拿车夫又十分健壮,三两下的便将一应物事安放罢了。
呱呱身子轻灵,跳了两下便上得车去,那车门帘子后头还有一扇小小的拉门,挡风隔物尽皆方便,黎融遂跟着上了车,又伸手去牵欧阳克。
只是欧阳克腿脚不便些,仍犹黎融弯着腰,站在那车前沿,拉着他的手搀他上了车。
几人遂入车厢里坐定了,那车厢里十分的宽敞,比他们来中都时所乘的更甚,想来若有夜深而寻不着逆旅时,睡在这马车里头,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欧阳克吩咐车夫启程。
黎融在这车上十分欣喜地四顾一番,又闲不住似的,拿了行李铺盖的毛皮毯子铺上了。这马车迎了晨光的朝阳,拖曳着长长的影,沿着路慢慢的走,像一个人七年的执着,吱吱嘎嘎地向城门行去了。
拾肆 白驼
这一日黎融从逆旅那不甚谙熟的床上醒来,颓然地发现又是一个天空微微发灰的嫩阴天。
近来慢慢地由夏入秋,从小她便住在北方,对北方的天气当然是熟稔而且习惯的。
天气转凉总要有几场雨,或大或小的,雨过了,风便猛然冷上许多,再有两个艳阳天,热回来,便又来一场急雨。
她这样健康且年轻的女孩子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欧阳克这有筋骨伤痛的可是十分的吃不消。
从前她在外公的中医馆里也见过那些风湿病的患者,那患处随着天气阴晴而疼痛,竟比从小看的电视台上的天气预报还准。
当然也见过那些患者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从那时起她便十分庆幸于自己的健康,而后来上了学,同样念了医学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发作了看来便如此骇人的风湿,不过是骨关节的病变,又与欧阳克双腿的伤痛全不可视同一律的。
她叹了口气,想到前天便下了雨,昨日好歹晴好一日,今日便又阴下来。
这时代也真是奇怪,夏天倒是成日的烈阳灿烂,反倒近了秋天,雨竟一阵紧似一阵的。
总不知今天是否要下雨,黎融皱眉盘算着,还是防备着些。
这逆旅中常备着滚水,可以灌两只汤媪带着,暖一暖虽不能全然解了疼痛,却也聊胜于无。
呱呱还睡得香甜酣沉,似乎只有毫无忧患的赤子才能得到如此纯粹的睡眠。
黎融想着叫她能多睡一会儿便是一会儿,于是轻着手脚起身洗漱。
洗了脸,梳了头发,便换上厚实些的衣服出门去。
过了中间的一方小院子,便到了前厅,一进去了,便见欧阳克一人坐在凳上,双拐给靠在桌边。
她马上换去脸上忧患神色,转而笑容甜美犹如一块荔枝口味的糖。
她蹦跳着向他过去,拉过来凳子坐在他面前。
欧阳克面色并不好,一张脸益发的白,活像这时阴天的太阳。而双眼之下青黑更为明显,显然夜里又没能睡好,只怕是一宿也没能睡沉了。
黎融终于还忍不住皱了眉头,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手裹住:“夜里疼的又厉害么?你怎么也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