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生日宴,办得极其隆重。
午膳的菜色丰富,有六道重菜,超过了一般宴会的规格;另有两道名菜,用料昂贵。
以前去葛家赴宴,都没吃得如此奢华。
“江家真是在乎江小姐。”
“是否在乎难说,下血本是真。不过,江师座与他的儿子们都没回来,最近忙得很。”
“是江太太望女成凤吧。瞧见没有,今日是特意款待盛家老夫人的,又力压督军夫人一头。”
“真压住了。督军夫人妆容太淡,瞧着是不如江小姐美貌。”
绝对的美貌,本就是各有千秋。
宾客们觉得宁祯与江澜统一都很美,但到底谁更美,又比较不出来。只是江澜打扮华丽、宁祯素雅不争,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在场宾客受视觉冲击,都觉得江澜是赢了。
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为宁祯担忧。
宁祯是所有人中最淡定的。
午饭后,休息听戏,宾客都挪步后花园。
三哥问宁祯:“你今天贵重首饰不戴两样,妆也不怎么化。怎么着,心死了?”
他是最替宁祯着急的人。
宁祯:“你且待将来吧,要有远见。”
“什么远见?”
“长相是天生的,努力死也比不了。妆容却是一种态度。”宁祯说。
三哥:“你是说,输赢定真正的输赢?”
宁祯笑:“的确如此。”
他们俩从小比较有默契。
只要宁祯在盛长裕那里是赢家,旁人提到这场宴会,会评价她“落落大方、端庄高雅,真正的名门主母做派,行事十分磊落。”
她的不争不抢,是一种高姿态,将来会被树为榜样。
如果她输了,自然奚落的话层出不穷。会说“远不及江小姐娇媚,退位让贤理所当然,那场生日宴她败相已定。”
宁祯做好她的事,却管不住旁人的嘴。
她总记得,她第一次去督军府吃饭,盛长裕与江澜打了一两个小时的电话。
看盛长裕那心高气傲的模样、再看江澜这副小女儿家的娇态,两人自然不是说什么家国大事,而是儿女情长。
盛长裕闹恋爱的时候就黏人。
他现在对宁祯有了感觉,宁祯能察觉到。他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都要把宁祯叫到驻地去见一面。
宁祯由此可推,在她刚刚嫁过来的时候,盛长裕与江澜正浓情蜜意。感情很深的人,盛长裕念旧,宁祯犯得着与他心头好作对?
“……我以为,督军会喜欢你。还有谁比你更漂亮、更利落?”三哥有点气愤,又有点心酸。
他们兄妹打起来没完,却是真正把彼此放在心里关怀的。
“三哥,你进过好几次我的书房,对我的藏品刀枪羡慕不已。”宁祯突然说。
宁策:“是啊。你提这事做什么?”
“我一架子的刀与枪,每一个都很喜欢。当初心动、而后也怀念,才会放在我的架子上。
不过,我打猎的那一支,意义不一样,它会放在最高的位置,永不动摇。”宁祯说。
宁策:“你就说男人三心二意。非要打个比方。”
“任何人都会。站在高处的人,对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讲个忠诚?明明都可以要。”宁祯道。
宁策懂了。
在宁祯的想法里,她去与盛长裕的“藏品”斗艳,并没有什么用处。被放在最高位的,一定是对盛长裕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这才是宁祯要争的。
宁策是懂了,同时心也狠狠揪起来。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赢盛长裕, 替妹妹争口气。
整个华东四省,也无人能敌过盛长裕。不是宁策与宁家太无能,是盛长裕这个人太狠厉。
“将来怎么办,你想过吗?”宁策问。
“盛长裕说,他不记恨我阿爸,是因为我嫁给了他。阿爸不撤,我就永远是督军夫人。”宁祯道。
宁策:“也许可以劝阿爸,放弃差事,咱们一起离开。”
宁祯觉得这句话轻描淡写,实则很残忍。
就像一株树,他在一个位置上生长,拼尽了全力舒展他的枝桠,又把根须牢牢固定在地下。
这个过程,是几十年的。
如今的生存环境,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时候,想要把这株树挖走,几十年的立足之地全毁了,心血白费。
这不残忍吗?
“祖母以前劝我,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忧虑。一切顺其自然。”宁祯说。
又道,“三哥,这话我也想劝你。你努力过了,其他也顺其自然吧。”
宁策一愣。
他微微偏过头。
他们兄妹俩在这方说话,宾客们都有眼色,没人靠近来打扰。
宁策沉默片刻,宁祯见他转过身子了,以为他要走。
不成想,他只是侧对着宁祯,开口了:“我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姚劭的女儿。”
宁祯:“我明白……”
“她每天放学都去书局,而我正好每日从那条路回家,就认识了她。她借给我一把伞。”宁策说。
又苦笑,“你看,也许开端就意味着结局。她给了我一把伞。”
伞,便是散。
“她说她在书局做事,帮着排版。她出了好几本书,舅舅有本书也是她出的。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宁策道。
她总穿蓝布学生裙,又要在书局做事补贴家用,宁策自然觉得她出身寒苦。
她说她叫姚云舒。
苏城姓姚的人很多,宁策只知道姚劭有一儿一女,没听过姚家其他孩子,也很少见他们出来交际,没往姚劭身上想。
他们来往了三个月。
宁策每日下差,都要路过书局,进去坐坐。
直到他有天早上遇到了姚云舒,她乘坐汽车上学。
宁策诧异,与她聊起。
她告诉宁策,她是姨太太的女儿,家里正室太太会在她父亲回城的时候,安排汽车接送她上学。
平时她也没汽车坐。
她外表光鲜,身上却没有半文零花钱,想送同学生日礼物都拮据。
正室太太整治人的办法,叫姚云舒有苦难言。不过她不怎么抱怨,自己想办法,找到了书局的差事。
书局的老板与老板娘待她极好,她做了两年。
她还问宁策,“你是自己考上武备学堂,去军需处当差吗?”
宁策说:“我是宁州同的儿子。”
姚云舒问:“宁州同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