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收拾茶具，背对着缪喑，声色依旧是惯有的温润如水，可隐隐却带着先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压力。
    “怎么？不高兴啦～你要不高兴那我可就高兴了啊～”
    缪喑打了个哈欠，从上来茶室后她就开始有些犯困了，所以后续面对陌匀时，也没有上来前那般热情，原本她都打算直接在这睡过去了，又被千折一句话，点精神起来。
    “没有不高兴，只是，你不用表现得那么明显。”千折有些无奈，话语在嘴边囫囵了一圈，被他斟酌地说出。
    “哦！我想起来了！对啊对啊～你是那种喜欢藏着掖着到最后的人！什么事前，你啊，我啊，好哥们的，到最后，你捅他们一刀，嘿嘿，完全没人能察觉～”
    缪喑还是没能抵住困意的侵蚀，她干脆眯着眼，瘫在桌子上胡言乱语道。
    “如果你困了，我就出去让你睡会，如果你只是单纯的想要找我麻烦……那就先等我说完。”
    千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缪喑，温和地开口道。
    “说吧，说吧，那么自信地只带了‘情报’，看来是收获颇丰了。”
    缪喑稍微提起了一点神，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晃了晃袖子，开口道。
    “……我们先前的猜想完全正确。”
    千折的眼眸微垂，语调依旧自然和煦，却透露出了淡淡的凉意，他接着道，
    “借用陌匀和那位的联系为跳板，我得以验证了祂的真身，嗯，也不枉我选择了这个副本作为与他的初识。”
    “哦！那还真是可喜的成果。”
    缪喑轻叹一声，对于这个结果，她似乎并不意外，撩了撩遮挡视线的碎发，她微微坐起了点身子，接着道，
    “按照原先的计划，我应当增加与祂接触的机会，又或者……”
    “直接拉拢与祂有过接触的人。”
    千折直截了当地接下了话，他墨色的瞳孔中流露出深意。
    从目睹《白骨圣堂》陌匀的完美通关后，他就打定了主意，这个“朋友”是一定要交的。
    但交朋友的地点需要有所考究，并且，“朋友”的价值几何也需要验证。
    于是，已经查明了祂存在的《寂静孤堡》副本，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刚好千折本身也就在筹备这个副本的首通，由此，他带上了“情报”。
    这才是他最主要的任务。
    至于空截之？千折确实刻意放了自己的行踪给他，但跟不跟也得看他，如果跟了，千折并不介意顺带把这桩旧事也解决一下。
    “嗯，所有任务你都完成的很不错，我还能说什么呢？”
    缪喑仰倒在了茶室的地板上，挥手间，手中再度出现了陌匀签字的那张合同，她举起合同朝着千折晃了晃，双眼微眯，嬉笑道：
    “真不错啊，又多了一枚筹码，不过貌似，他和你的定位有些重合了。”
    “嗯，我让你失望了？”听到这话，千折笑了笑，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地问道。
    “我是在为你高兴啊。”缪喑轻嗤了一声，摇了摇头，她侧过身子，半垂下瞳眸，轻声道，
    “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靠得太近了，没人能救得了你第二次。”
    “……所以，话里话外，你还是当我死过了一次？”
    千折听出了缪喑揶揄的语调中暗含的提醒和关切，他皱着眉，不解地回复道，
    “我确实变成过玩偶，也在不属于自己的躯壳中短暂停留，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死亡，是什么令你下了如此判断？”
    缪喑没有立马回答，她把一根手指抵在了唇前，一个噤声的动作，却让千折领悟到了什么般，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目光看向了缪喑。
    缪喑最后做了一次肯定地陈述：
    “你真的死过一次，千折，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
    离开了百无聊赖的总部，陌匀在系统空间四处闲逛着，晃晃悠悠地从游戏城逛到了直播广场。
    他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着在“确实感受到疲惫的这次副本”之后，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休息的方法有很多种，而陌匀格外偏爱闲逛，因为在闲逛时能同步思考，帮助他打理某些纷乱的思路。
    ——回到这两次副本，在第二次副本结束之后，原先缺失的记忆返回到了他的脑海。
    他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连续两次“巧合般”地碰到了那个家伙——尤格兮。
    为什么说是巧合，因为无论是哪个副本的尤格兮都不像有预谋和他接触的样子。
    ——他确实为了他的计划在刻意靠近陌匀，但仅仅只是为了他的计划，那个被他靠近的对象究竟是不是陌匀，无所谓。
    ……甚至不是陌匀更好，他的计划会更顺利，应该。
    不过，结合尤格兮的状态和祂自己的描述，这两个副本实际的先后顺序，倒是与陌匀所想的截然不同。
    按照副本内的实况，《寂静孤堡》应该在在《白骨圣堂》之前？
    可是，如果按照这个顺序，没有《白骨圣堂》他根本不可能获得在《寂静孤堡》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永夜”。
    也就是说，他本身的一条时间线也是绝对存在的。
    两条相悖的时间线同时存在，这倒是让他想起了某个奇怪的图形。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排列？尤格兮会知道什么吗？
    ……祂实际知不知道不好说，但祂一定无法表现出来，因为，祂自己也身在局中。
    甚至，这个东西可能就是为了对付祂而准备的。
    思绪到此，陌匀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将左手抬到眼前，洁白修长的小拇指上那个墨色的指环格外显眼，上面有淡淡灰痕雕刻的眼睛图案，就像是尤格兮的眼睛，隔着一层空间，在遥遥注视着他。
    那是一种被盯上的感觉。
    陌匀凝视了片刻，忽地笑着把眼睛的图案转到了背面。
    不给你看哦。
    而后又因为自己的想法更加发笑了。
    祂应该不需要通过媒介才能看到指定的人，除非，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祂的视线。
    两场副本扑朔迷离，而这其中，陌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相比起尤格兮，系统……或许在某些方面拥有着极高的权限。
    或者说权柄。
    它足以将自己颁布的任务置于副本的邪神之上，类似的情况不止发生过一次。
    说起来……副本boos受系统控制好像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不，应该说，这样才正常。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陌匀会下意识地把这些世界与现实世界等同，因为这些世界中的角色和角色所拥有的情绪，都格外的真实，就像平行时空的现实世界一般。
    而相悖的时间线一事，也恰恰证明了，里面就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
    晃了晃脑袋，种种思绪让他的大脑有些轻微地发胀，于是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企图让自己放松一些。
    以前偶尔会有人和他说，不要思虑太多，反而容易伤了自己的心神，可对陌匀来说，不思考，反而才是最可怕的开始。
    所以有的时候，比起想出问题的答案，这个过程，可能才是他更追求的。
    正打算再找些什么来想，打发打发时间时，耳边倏地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确切来说不是耳边，而是，一个偌大的屏幕上。
    直播广场里林立着众多的屏幕，但这些屏幕并不是大小相当的，越靠近正中心的屏幕就越大，根据实时热度，将其中靠前的，推送到最大的十个屏幕上。
    而现在，最黄金地段的那个屏幕上却不是谁的直播，而是一个熟悉的倩影。
    ——蓝子悠，她正略带尴尬地站在直播广场的中心，她的上方，偌大的屏幕印着她的脸，脸上挂着礼貌的浅笑。
    周围环绕了不少人，在交头接耳。
    “当当！欢迎来到小铃铛的采访频道，就在不久前，公认难度高的合作本《寂静孤堡》的首通＋完美同时达成，令人震惊！可遗憾的是，《寂静孤堡》为暗本结算，包括铃铛在内的大多数人无法了解其中内幕。”
    “不过没关系！小铃铛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参与此副本，并撰写了不少攻略的知名论坛达人蓝子悠小姐，来参与此次访谈，与我们分享副本中的精彩瞬间！”
    “有请蓝子悠小姐！偷偷告诉大家，蓝子悠小姐还是百无聊赖攻略组的成员哦～”
    伴随着主持人的话音刚落，话筒递到了蓝子悠的面前，她脸上尴尬的神色更重了。
    ……天知道她怎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她就不逞强了……
    “暗本结算”，指的是未经历过直播的副本，在完美通关后被系统强制关闭的情况。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完成首通＋完美的那一批玩家之外，没人任何知道该副本的具体内容。
    这极易勾起人们的好奇心，而“小铃铛”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她与系统达成协议，租用了部分屏幕的放映时间，其中放映的不是某位玩家冗长的游戏经历，而是简单干脆、直击要点的人物访谈。
    她请到过不少排行榜前列的大佬来分享经验，在萌新玩家、老玩家群体内都有着不小的声誉。
    她也因此获得了不少的打赏，打赏的金额可按一定比例兑换为积分，而积分，能在交易所兑换一种名为“延时卷”的产品。
    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延迟进入下一副本的时间，理论来说，只要你的积分够多，你可以一直不进副本也不会因此死亡。
    很多能力一般、畏惧生死游戏、也不打算返回原先世界的玩家，在通过了新手副本之后就开始了这种“半摆烂”的游戏生涯——
    即，在依靠攻略完成一个难度一般的游戏副本，用这次游戏赚的积分不断地购买“延时卷”直到无法拖延，而后，进入下一副本，如果下一副本能顺利通过，就继续这个循环，如果不行……那也没后续了。
    这样的人在系统空间并不少。
    ……
    说回正题，在收到《寂静孤堡》暗本结算的讯息后，小铃铛立马就盯上了那个名叫“悠悠子今天努力了没”的账号。
    这个账号更新古堡第一层的思路参考时间与副本关闭的时间间隔极近，不出意外的话，她就是达成通关的玩家之一。
    确定人选后，小铃铛四处打听，终于在“查无此公会”的门口把人逮到了。
    嗯？好像和情报有些不一样，算了无所谓。
    她热情地邀请对方分享经验并承诺收益五五分成，蓝子悠原本想推辞，但考虑到她看中的那个技能卡刚好就差点零头……
    于是她上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所谓访谈，居然是直播！
    这下尴尬了，倒不是因为上电视，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本的详情，以及最后是怎么通关的。
    原本想着访谈还能先去和陌匀了解一下呢……蓝子悠内心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祈祷“小铃铛”不要问得那么细了。
    很可惜，她低估了“久经沙场”的小铃铛，几个回合下来，蓝子悠已有些汗流浃背了。
    当小铃铛着重谈及到古堡真相这一块时，她视线已然不自觉地飘忽，骑虎难下的尴尬让她下意识地在现场寻找“救星”。
    陌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出于好玩的心态，他往后退了一步。
    “碰——”
    肉体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很响的落地声，陌匀回过头，一位面容清秀白皙，身材消瘦，拥有着浅褐色瞳孔的少年跌坐在地上。
    他咬着淡色的唇，眼神几分幽怨地看着陌匀。
    ……
    另一边的蓝子悠。
    目光敏锐的她其实已经看到了陌匀，但几番犹豫之后，还是没选择出声“求救”。
    毕竟也不清楚他是否习惯这样的场合、愿意分享自己的经验，就算愿意，这样贸贸然地叫人上来，总归还是不礼貌。
    蓝子悠的心底再叹一口，咬咬牙，正打算交代实情时，一声暴喝如惊雷一般炸响了整个直播广场，将原本所有关注这边的视线全都吸引了过去。
    “鬼卿开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