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捺住眼中的惊愕，齐刷刷往定国公的方向看去。
    如果九皇子中毒而亡，那么经手此药的所有人，包括葛含章，都有逃不脱的嫌疑……
    虽不知此事是否有皇帝授意，但顾世崇一定是主使者，他想以定国公毒害皇子为由，讨伐葛家。
    薛执宜只觉背脊一阵发凉，这么看来，前世顾世崇对她毫不犹豫的出卖和利用，竟算得上宽仁了，毕竟九皇子可是他的手足，他都能毒害得这般干脆。
    却见葛含章似是察觉出了什么端倪，只看着那汤药须臾之后，竟毫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国公爷！”葛夫人大惊。
    葛含章双目有些发红，他轻笑一声，反握住葛夫人试图阻拦的手，面露从容。
    不光是葛夫人惊诧，小玮子也愣在了原地，九皇子亦是不明所以。
    看着在热闹的麟华殿中并不起眼的一幕，薛执宜的脑子转得飞快。
    垂珠已经在他们的坐席面前停留了太久，再拖延下去只怕不妥，她道：“告诉葛元徽，顾世崇毒害定国公。”
    垂珠一怔，看向霍无忧。
    霍无忧也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道：“照做。”
    垂珠微微颔首后，与其他太监一起离开了麟华殿。
    薛执宜虽面不改色，但却觉手有些发冷，手心沁出一层汗来，她的手探向霍无忧，被他宽大的手掌接个正着。
    温热粗粝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她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可有些事迫在眉睫，她必须不遗余力阻止顾世崇登上皇位。
    那厢，定国公将空空的药碗在九皇子面前一晃：“殿下你瞧，这一点都不苦，不过是一碗药罢了，殿下已是大孩子了，当更勇敢些才是。”
    九皇子愣愣看着，闻言，才终于展颜一笑：“舅舅说得对，英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吃药！”
    小玮子早已方寸大乱，药没被九皇子吃下，反而进了定国公的嘴，这算怎么一回事？又该如何复命？
    正六神无主之际，只听一太监高亢的声音：“恭王殿下到！”
    如今没了珹王，皇子之中恭王一家独大，朝中众人都纷纷猜测陛下何时会立太子，于是无敢不敬，纷纷起身行礼。
    顾世崇扫视着宾客，视线略过葛含章的桌案上那只空空如也的药碗，以及葛含章身边正对着他笑的九皇子时，顾世崇心头一紧，转瞬，又松了口气，竟一时不知自己这次究竟是心痛更多，还是窃喜更多，却没注意到此刻记得满脸焦色的小玮子。
    待顾世崇入席后，免了众人的礼，宾客们便重新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亦有不少朝臣到顾世崇的坐席面前恭顺奉承。
    坐席中，唯有葛含章那一道目光自始至终盘桓在顾世崇身上，如窥伺腐肉的秃鹫。
    小玮子试图找机会将此事告知顾世崇，但不多时，皇帝皇后与太后到场，宴席开始，他便也没了机会妄动。
    只见皇帝果如霍无忧所言，在隋云朗的调理下，总算看起来不大像是个快死的人了，只不过他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似乎也掉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比病倒之前苍老了十岁有余，瞧着倒像是与太后一般年纪，虽是康健，但总让人觉得身子虚透了。
    随着皇帝举酒陈词，众宾大呼万岁，除夕晚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珍馐佳肴流水一般送进来，歌舞乐声不止，更有朝臣为献媚于皇帝，特奉上了歌舞。
    薛执宜只注意到，葛含章的面色愈发灰白，他却还强撑着同其他朝臣推杯换盏，脸上也逐渐泛起了酒后不自然的红晕。
    宴会开始不久，太后便觉身子乏了，她本就精神不济，更不喜这样的喧闹，而霍知愉正是爱热闹的年纪，太后便将她留了下来，兀自带着一行人回了建章宫。
    恭送罢太后，宴饮继续，歌舞不歇。
    薛执宜却没有发现，大殿正中，蒙着面纱的十多个舞女中，有一道视线正窥伺着她，似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蛇……
    傅容心脚下的舞步未停，面纱下的那张脸，却几乎因为仇恨而扭曲，她的目光死死追随着薛执宜，恨不得如野兽一般将她活生生咬死。
    她这辈子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薛执宜，就是因为这贱人，才将她原本璀璨光明的一生害到了这般田地！
    在傅家被绑走后，那些歹人见她是一个早没了官籍的活死人，竟堂而皇之将她给卖了，几经辗转，她被卖到了一家行院……
    太可笑了！她一个天生的凤命，就算要委身也该委身给天潢贵胄！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沦落到如薛执宜前世一般的低贱，沦为对那些凡夫俗子和贩夫走卒倚楼卖笑的卑贱之躯！
    而原本该承受这一切的薛执宜，竟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尊贵……凭什么！薛执宜她凭什么配！
    前些日子得知有官员为给皇帝献艺，四处搜罗舞女，她两辈子苦练的舞技得以被相中，否则，如今的她连在薛执宜面前做个舞姬都不配……无边的嫉妒让她的喉间漫出一股血腥味，连胸口也泛着刺痛。
    就在这一片热闹祥和中，忽然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哭声。
    “何人哭号？”皇帝问。
    彭慧摆摆手，示意歌舞停下，殿中起舞的舞姬都停了，傅容心脑子里装着事，险些没站稳，未免被人察觉，连忙低着头，与其他舞姬一起俯身跪地。
    众人循着哭声看去，只见居然是向来威严的葛含章，竟哭得难以自持。
    葛夫人起身告罪：“夫君酒后失态，扰了陛下雅兴，臣妇求陛下恕罪！”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脑袋磕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匍伏的背脊透着惶恐……谁人不知葛家已然失了皇帝宠眷？如今定国公府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一言一行都似生怕触怒了皇帝一般。
    却见葛含章面带酒气，他晃晃悠悠起身，不顾葛夫人的劝阻，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臣知错，还请陛下看在臣忠心多年，饶恕微臣！”
    这般诚惶诚恐模样，竟像是个征战一生的武将，却未能得善终，不禁让人觉出几分悲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