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所有祸事源头的存在,被根除了个干净,算是恶有恶报。
含冤入狱的刘玉琮,在出来之后,望着神色憔悴的妻子,还有站在地上俨然几岁大,但眼神中对自己只有陌生的孩子,他哭了。
这个不算多么硬气,但是一张嘴能扯出几个道理,学问不算过于浅薄的读书人,泪洒当场。
即便多年以来想起来时,也会带着几分调侃意味,与后辈子孙,说这一桩事。
海灯节到了,这个对苏平而言,可称是“多事之秋”的年,也终于是要过去了。
这一天,璃月家家户户,无论贫穷富贵都在门前贴春联,这一天,普天同庆共欢喜,望辞旧迎新,霄灯天际心如愿。
苏平还是照常起了床,然后扶着同样醒来的父亲,到屋后去洗了把脸,定睛一看,父子俩已经是相差不多的快一般高了。
隔壁的后厨已经燃起了火,在远处看有炊烟缕缕耸入云霄,隐隐约约也能闻见些香味,使人神往。
苏平扶着父亲在桌子旁边坐下,自己则是去忙活了,当然就是在后厨里,大显身手一番,毕竟是摆小吃摊的,咋能一点动静没有?
没过多久时间,只在日头上升到正午的时分,苏平就端着五份新鲜出炉的点心,放在了桌上。
其他四份做过精巧,但不是父子俩在意的,独独是那摆在中心处,无论材料,做法,卖相都是最为普通的,连个正经名字没有的“糖拌面粉糕”,最让他们在意,甚至痴迷。
苏越的手径直拿起一块放在中间盘子的糕点,整块放进嘴里,也不用牙嚼,就这么含在嘴里。
糖是甜的,加上思念便成了苦涩酸,再看眼前人,又好像一切恢复正常,甜的……就是甜的。
“够甜。”苏越等糕点化开之后,嗓音沙哑地说道。
苏平同样嗓音沙哑,回道:“够甜就好。”
然后父子俩看着对方,四目相对,打着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答案的哑谜,“一样。”
比起苏平这边的圆中有缺,隔壁的家庭就美满许多,爹娘都在,孩子懂事,无病无灾,平静如水。
“饺子来咯!”张婶端着个大蒸笼,放在桌上,一把掀开盖子,那是满满的蒸汽与香味扑鼻。
张叔撮着一双大手,“每年海灯节早上,就馋着孩她娘这一口了。”
张婶白了他一眼,嗔怪道:“老夫老妻的了,早干嘛去了!”
“没法子呀,谁让小平现在刚快十三呢,要是早个几年,我这句话也能早嘛。”张叔不知从谁那学的,反正很油嘴滑舌。
不过这份话,张婶嘴上不留情,面上不待见,其实心里喜欢得紧,只是抹不开那脸去说而已。
因为其实老夫老妻的了,在二十多的孩子面前弄一出,不是说不好,只是为人父母的,多少觉得欠缺妥当。
小翠倒是没有什么被“秀”的心情,端着大碗吃饺子,看着爸妈在这闹,听着他们互相数落的话,只觉得这样好快乐。
“孩她爹,先把这两碗给苏小子他们送去,你的那份回来再吃。”张婶把两个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的饺子碗,递给张叔。
张叔自是不会拒绝,道一声好嘞后,端着就去给隔壁父子俩加餐,不是一家人,更胜似一家人。
在自己困难时,想着把对方推开,能离多远离多远,绝不让自己靠过去,拖累对方的脚步。
在自己发达时,想着把对方拉来,能有多近就多近,绝不让对方逃出去,带着对方踏云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自身如何,无论对方如何,都在想着对方如何如何,若这算不得家人,谁算?
“苏小子,小平啊,你们婶包了饺子,我给你们送两碗过来。”张叔在自家门口喊了一声,然后迈步走过去。
苏越回了声,“哎!”
苏平起身,也回了声,“这就来!”
两碗香喷喷的饺子,就从隔壁的桌上,放在了苏平家的桌上。
苏平还是站着,在张叔双手离开饺子碗的那一刹那,方才就伸在自己怀里的手,迅猛抽出,一把探去。
在张叔发觉不对时,却是为时已了,那三个大红的小纸袋子,已经在他的手上,而对方的手,早抽回去藏在衣袖里了。
张叔一挑眉头,望向苏平,无声地在问,这是在干啥子?
苏平悠然笑道:“张叔,海灯节快乐。”
“节日快乐就快乐,给红包做啥?”张叔往前一个大踏步,就站在了苏平的跟前,然后直接把红包塞在他的脖子处的衣襟上,“从来都是大的给小的红包,哪有小孩给大人红包的道理。”
“那我又不止是您晚辈,我还是您老板呀。”苏平拿下自己衣襟上塞着的红包,分手就轻轻拍在张叔的胳膊上,“这是年底分红,您得收啊!”
“那咋有三个?”
“员工家属包括在内,大家拿了红包,开开心心快海灯节呗!”
“哪有你这么大气的老板?”
“哪有您这样连红包不要的员工?”
“叔是你员工吗?都没去干过活的。”
“要不然您就是股东,那我红包得再包厚一点,不然那拿不出手啊。”
苏越安安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说个不停,倒是也妙趣横生,不过有趣归有趣,还是得劝一劝。
“张叔啊,孩子出息了,不差钱的,您就收了吧,省得孩子晚上老睡不着,说怕钱给少了!”
张叔呵呵笑道:“这招啊,去年小平早用过啊,我可不会再上当喽!”
苏越只得望向自己儿子,用目光询问怎么办?
苏平给了父亲一个安心的神色,然后拿起红包,撒丫子就跑,本来两家隔得也不远,这么一跑,更是眨眼就到。
“张婶,小翠姐,这是今年的分红,张叔说想在家里坐会,我就先帮他送来了。”苏平一抖手,三个鼓鼓的红包,就落在了桌面上。
大红亮色在暗沉沉的桌面上,十分显眼,尤其是鼓鼓的,差点就装不下的模样,更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我可没收啊!你拿回去!”
没等苏平喘口气,他身后就传来一声叫喊,这让苏平只好脚下生风一般,拔腿就跑,从屋后绕了个大弯子回家。
眼看张叔是不肯罢休,苏平只好请张婶出马,扬言自己还没吃饭,让她帮着看一下张叔。
这听着古怪的话语,让张婶大笑的同时,也是答应了下来,然后就有了少年在吃着饺子,而中年汉子站着端碗,也吃饺子的一幕。
喜气洋洋,牛气冲天,海灯节这一天,怎么样都显得喜庆,显得欢乐,显得让人开心。
吃过这一年里,事情最多,笑脸最多,欢乐最多的早饭,苏平提了一小桶浆糊,拿了一对春联,就出门去了。
张婶问他干啥去?
苏平直答了三个字,“贴春联。”
在村子如今已然鲜有人住的屋子里,有一间每个月当初头,都会有人拿着扫帚来清扫一遍,然后离开。
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已不在人世,与其唯一还有牵连的,就是现在外表也才十三岁的少年苏平。
“小翠姐,我自己来就行了,您怎么非得跟着啊。”苏平看着身旁,自己出门后连忙跟来,帮着提浆糊桶的女子。
小翠说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你还小,出门我不放心,当然得多看着了。”
苏平还小?
确实是小,只有十三岁,但是他已经撑起了一个家,虽说灵魂比外表苍老许多,完完整整算起来,应该是四十三了,正处不惑。
到了那间没人住的屋子,苏平先是敲门,里面当然没有回应,然后他拿出钥匙,把两边门都敞开。
他拿着春联,小翠给刷上浆糊,然后两个人配合着,给贴得方方正正的,反复三次,大功告成。
按理说,从璃月古时候的有些习俗里讲,好像有重要亲人去世之类的,海灯节应该贴白底春联。
不过那也是古时候了,璃月港都没白底春联可卖,何况他们这么一座小村子,要春联就是拿些长条红纸,找个读过书会识字的人写就是。
今年也因为某些原因,村里没一个来找苏平要字的,他倒是乐得清闲,写完三幅春联之后,便是不再动笔。
海灯节嘛,孩子都喜欢在外面玩,苏平从不把自己当做孩子,他也不是一个孩子了,但是有人把他当孩子,所以他在今天,要做个孩子。
苏平关了门,回头嬉笑道:“小翠姐,一会上哪去啊?”
“想去哪去哪!”小翠双手环胸,勾勒出不错的曲线,只是没人去欣赏,包括他对面的那小小少年。
“真假?”
“我做主。”
“那行。”
“想好去哪了?”
“还能去哪,要么璃月港,要么野外山。”
“那你还问。”
“总得问问看意见,集思广益,善莫大焉!”
“就你理多!”
是理,而非歪理,因为在女子眼中,这少年是她见过的,最有担当的读书人,为家为友,皆是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