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年好大雪,盛世多夏至。
连续五天大雪,水泽山庄好似童话世界。
屋舍如水晶宫,玄塔似白玉玲珑塔降凡人间。院落银树开满花,压弯了枝条。
第六天,雪终于停了。
这些天,杨卿十分慵懒,不是吃就是睡。
屋内光线十分晦暗,暖炉熏得杨卿实在睡不着,索性掀开被子,穿上衣裳。
侍从打好热水,杨卿洗漱刷牙。
侍从拿着毛巾站立一旁,小声说道:“有个叫刘能的管家正在正堂等候,说是主公的熟人。”
“嗯,知道了。”
杨卿拿过毛巾随便擦了下,顶着有些蓬乱的头发朝正堂走去。
刘能好久不见公子,心情激动地迎了上来,结巴道:“郎~郎君!”
见杨卿头发凌乱,刘能拉着杨卿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角翘了起来。
“郎~郎君,你,你的”刘能又惊又喜地指着杨卿头,语气结结巴巴。
“没事,刘叔你坐。”
杨卿拉着刘能坐下,侍卫端上茶,杨卿伸手示意刘能用茶。
侍卫下去后,小环急忙进来帮杨卿打理头发。
刘能看了看小环,又看了眼杨卿,不语,只是静静等候。
杨卿示意刘能随意:“刘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外人。”
“大郎和夫人要回长安了,让小的给你捎话。”
“嗯。”
杨卿呷了口茶,点了下头,就闭目养神。小环用桃木梳子给杨卿梳头,动作很是轻柔。
“大郎让郎君好生呆在庄上,初六他就会回来了。”
小环梳顺头发,小手灵巧的将乌发挽成丸子,用青丝带系好,插上发钗。
杨卿抬头询问小环:“夫人吃过了没?”
小环双手交叉于腹前,欠身一礼,脆笑道:“没呢。小公子们昨夜闹腾的厉害,吓得我们失了魂。魏医连夜赶来看了,说是没啥大事,就是空气憋闷,有些涨奶。捣鼓了一会,公子们才安生了。魏医临走开了一扇角窗,想是屋内闷吧。夫人一宿折腾,直到卯时才睡着。这会怕是起不来,要不要。”
杨卿瞧着小环眼窝有些暗,连忙阻止,笑道:“不用喊了,你也辛苦了,下去补觉吧!”
小环有些犹豫道:“那公子早饭要不要我去准备?”
杨卿摆手拒绝:“你只需照顾好夫人他们就好了,下去休息吧。”
“是。”
小环小心退出了房间。
水泽村有集体作坊,当然有餐馆摊贩。现在学生休假了,清闲了不少。
想起豆腐脑和豆浆,杨卿就有些嘴馋。
“刘叔没吃早饭吧。”
杨卿起身朝外走去,刘能几步跟上。
“还没呢。”
水泽村的美食,刘能是惦念了许久,一得空就来打牙祭。
“郎君,我知道一家汤饼铺子,味道不错。”
刘能猫着腰,哈气搓着双手,笑呵呵的。
两人出了庄子,迎着朝阳,朝水泽村走去。
田间雪泛着粉红,有些刺眼。
杨卿有些不适应,就像出了监狱一样。
刘能有些话卡在喉咙,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杨卿见他为难的样子,正色道:“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啥大事,只是山庄外有流民乞讨。”
难道蓝田县没安顿好那批饥民吗?
水泽山庄可是出了不少钱粮,难道都被贪了吗?
杨卿的脸色异常难看,质问刘能:“是先前的那些饥民吗?”
刘能摇头,叹息道:“哎!世道艰难啊!先是霜灾的,又是雪灾的,自打听到咱蓝田县有粮,本去长安乞食的流民,有不少涌了过来。”
“走!去庄子外看看。”
刘能一把拉住杨卿,解释道:“某来的路上见到一些流民,县里及时出手安顿了。庄外的那些流民是跟着某家顺过来的,已被安顿了。”
听这意思,是刘能给水泽村挑的一些住户。
杨卿确认道:“顺过来?就是跟着你过来的?”
远处一条横贯东西的辋川河边,屋舍俨然,炊烟袅袅升起。
刘能瞅着路边银树,大笑道:“郎君田产增了近一倍,这不得用到人吗?顺路瞧着顺眼,带了一些。你放心,大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女各半。”
“瞧这意思,还有小孩?”
刘能尴尬解释道:“嘿~嘿~郎君听我仔细道来。天寒地冻的,小孩子许久不曾进食了,若没人收留,怕是会死去。县里压力很大,也没办法安顿那些孩子。某家实在于心不忍,再瞧瞧,着实惹人怜惜,就带了过来。郎君心善,就收了吧。”
见杨卿沉思,刘能厚着脸皮笑道:“郎君大~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必有厚报。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救了这么多苦命的孩子。这些孩子照顾好,日后必是小公子们的助力。”
朝廷是很忌讳收养孤儿的,怕是世家培养死士,对自家统治不利。
杨卿一脸严肃,郑重问道:“有多少孩童?都多大?”
刘能感觉到杨卿不喜,小声道:“大概两百三十余,年龄嘛,大概三到八岁。”
杨卿跳起来拍着刘能肩膀,认真嘱咐道:“我知刘叔心善,但这多少有些犯上面的忌讳。既然人是你收的,那你就留在庄子里好生安顿他们,勿死一人。”
“嗯,还有,多少是孤儿?”
刘能低头努力回想一会,抬头回道:“昨个和县衙里的人聊过了,这些都是孤儿。有爹妈的孩子,县里按家族给安顿了。”
这不是明晃晃的把柄吗?该不是有人给自家下套吧?
“我阿耶和樊叔他们知道吗?”
刘能不敢隐瞒,将所有抖落了出来:“樊县令说他会派人知会大郎的,让某安心去做。说如果庄子有困难,就先安顿下,等新村子稳定下来后,会分几个村子托养。”
想想前世一个村书记都能无恶不作,更何况县一把手,那就是一个土皇帝。
大唐初立,基层的领导还真不错,事事为民。难道这就是建国初与民更始,与民同甘共苦。
杨卿沉思良久,感慨道:“樊叔还真是个好人呐!”
刘能顺杆子夸赞:“郎君也是。”
在前世,好人那就是侮辱,听到刘能夸自己好人,杨卿顿时骂道:“狗屁好人,我才不要做什么好人。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刘能表情困惑,摇头问道:“有这句话吗?我怎么没听过。”
四里路,硬生生被两人走了半个时辰。
进入村子,来到南街西巷的一角。汤饼铺门前挂着一面旗子,上书“汤饼”两字。
见到杨卿,中年人殷切地上前打招呼。
“公子,里面暖和,您里面请。”
杨卿顺着坐在铺子外面桌子旁,笑道:“不了,看着雪景吃面挺好的。”
村里人除了伺候庄稼外,闲暇就开铺子或做些其它的。农人日子一旦有了盼头,就闲不下来。
中年人哈腰笑道:“公子,这椅子有些脏,待小的拾掇拾掇,您再做。”
这一切都仰仗眼前的公子,中年人能不客气吗?
对方热情,自己也不好拂了面子,就站了起来。
“又不是不熟,你还跟我客气个啥?”
“瞧公子说得,往日难得一见,今日好不容易撞大运,见到了您,还不容许俺尽尽孝心。”
本就干净的桌椅,被中年人擦得光亮,都能当镜子用了。
“公子,您,请坐!”中年人恭敬地邀请杨卿。
“刘管家,您坐。”
刘能指着中年人笑道:“还是老样子,来两份。”
“好哩!”
中年人麻溜跑进铺子,将炭盆给端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塞到桌子下,向杨卿那边靠了靠。
刘能见掌柜客气异常,笑着夸赞道:“嘿嘿,不错,有眼光。还是你小子最上道!知道心向着那头。”
中年人讪笑道:“嘿~瞧您说得,我就是个榆木疙瘩,哪懂那些。”
刘能拿着筷子敲桌子,不耐烦道:“去去去!赶紧去忙吧!”
“得哩!”
那中年人刚走,汤饼铺一旁的豆腐坊和蒸笼房听到杨卿到来,赶忙端着吃食上前招呼。
“公子,您来了也不招呼一声,俺好尽些孝心。”
一名青年端着盘子从蒸笼房里出来,两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散发着羊肉香。
“公子,尝尝咱家的豆腐脑和豆浆,保证比包子好吃。”
另一面女的端着盘子高兴地向杨卿招呼,步子有些打滑。
女子肚子有些凸起,想是有宝宝了,杨卿赶紧上前扶住。
“小心点,别伤到宝宝了。你家男人不在家吗?要你一个人照顾生意。”
刘能接过女子手中的盘子,杨卿扶着她进入豆腐坊。
“这不是到元正了吗,俺家老汉和倪组正他们去县城买东西去了。”
豆腐坊木架子上摆放着一排排弄好的豆腐,浓浓的豆香沁人心脾。
杨卿扶着那女子在火炉旁坐好,嘘寒问暖。
“都有身孕了,就安心养好胎,这才是最紧要的。”
女子眼眶湿润,盯着杨卿吐露心声:“俺们都是苦命的鬼,自从遇到公子,这才有了人样。俺知道公子看不上俺们这三瓜两枣的回报,但您对俺们的大恩大德,俺们无以报答,只能有机会尽尽绵薄之力,以表心意。”
初次见到他们,总是一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杨卿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看到他们都有了家,杨卿心里很是高兴。
杨卿调侃道:“再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哭了。”
“嘻……”
女子被逗得掩嘴轻笑。
杨卿询问道:“你家收到金丝楠木牌子了吗。”
“嗯,见到了。”
女子恢复庄重,重重点头。
“谢谢公子。”
女子激动地欲起身跪拜,杨卿阻拦住,语重心长道:“我不求你们什么报答,只求你们能把日子过好,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以后村子里遇到什么不公的事,你就来找我。我希望水泽村能成为大家的世外桃源,家家有屋住,顿顿有肉吃,人人每年有新衣穿,孩子都能上学求知,人人生病能得到医治,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呜呜……公,公子,呜~俺,以前不信佛,佛从不佑贫弱。呜呜…,现在,俺信了,公子,俺信您,您就是俺们心底的神。”
“哎!你好生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你男人担心。我要出去吃早饭,就不留了。”
女子欲起身,被杨卿按住了,直到走出屋子,和刘能会餐,心绪还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