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安烁险些落泪。
没有什么比周卿颜振作起来,更让安烁欢愉的。
这一阵子的焦头烂额,仿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但云攸方才那句云山雾绕的“惦念不如不念”,依然萦绕在安烁的脑海,挥之不去。
“云儿在失忆的这段时日,是否有了倾心之人?”安烁沉声问道,似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周卿颜。
周卿颜转头避开安烁殷切的眼神,抬头看三楼露台上的阿木。
阿木见周卿颜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
阿木暗忖:又让我去替你解围!可是此刻我只想在这里听墙角,杨延霖和云攸孤男寡女在里面,我可不放心。
周卿颜得不到回应,只得回转身子,默然地凝视着安烁。
安烁目光幽深,眼里多了一份探究的意味。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似是想起了什么,紧蹙眉头道:“我知道云儿倾慕的人是谁!”
周卿颜目光流转,闪过一抹惶恐。
“尚贤,是不是?”安烁踱步到周卿颜面前,“你明日便去信一封,让尚贤待在废丘军营,切勿返京。”
这……
周卿颜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心里却对安烁对付情敌的“雷霆手段”相当震惊。
周卿颜黯然失神:呃……不知他将来对付我,会使出什么招数?
安烁踩着满地的海棠花瓣,在周卿颜面前踱来踱去:“你教教我,该如何挽回云儿的心?”
周卿颜瞬间愣住了。
安烁并未留意周卿颜的表情,自顾自继续问道:“我是该春风润物般慢慢打动她……还是……”
周卿颜如临大敌,急切打断道:“你还是什么也别做,顺其自然才好。”
安烁俯下身子凑近周卿颜的脸,眼神中闪烁着信任和期盼:“不如你每日替我写一封情笺,譬如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此真诚厚爱,意深情极,定会打动她。”
周卿颜神色黯然,暗自腹诽:他人代劳,何谈真诚。
阿木见周卿颜身子向后倾斜,似有不适,便从露台飞下来站在他身边,以微不可见的小动作挪到周卿颜背后。
周卿颜依然直挺地坐着,不愿在安烁面前暴露自己的孱弱。
阿木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手掌抵住周卿颜的右肩,口中嘟囔道:“如今这般处境,这两个男人还有心思在这里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阿木说的“这般处境”,是将军府面临的内忧外患。
内忧是萧家的威胁,永德帝至今未对萧家有明确的处置态度。
萧贵妃深受永德帝宠爱,她的枕边风一吹,帝王在温香软玉中难免心软下来。
同时,永德帝偏宠太子,处置萧家相当于折了太子的羽翼,且萧英礼愿以全数家产赎罪。正值国库亏空之际,萧家富可敌国的财产,成了他们的护身符。
若萧英礼逃过此劫,往后对付安烁与周卿颜的手段定会变本加厉。
至于外患,阿木私自扣下了尚贤的一封来信,边疆战士缺衣少粮,药材匮乏。周朗老将军坠马受伤,虽无性命之忧,却需静心修养。恐有人泄露军情,北萧国嚣张挑衅,边境骚乱不止。
阿木担心周卿颜夜郁症发作,便将此事隐瞒下来,想交给安烁拿主意。
可安烁与周卿颜总是黏在一起,根本寻不到机会。
直到杨延霖和周卿颜离开,阿木又从将军府折返,悄悄潜入麟王府,飞檐走壁半晌,最终在思云阁找到了安烁。
阿木轻轻扒开绿琉璃瓦,从缝隙中向屋里看去,云攸坐在床榻边,安烁起身欲脱衣就寝,可他还没迈出步子,衣袖忽而一紧,回头见云攸定定地望着他,右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安烁一愣,笑问:“怎么了?”
云攸低头小声道:“我想解手。”
安烁弯下腰,将她从床上抱起来,云攸怔怔的任由他抱起来。她身上有伤,所以下意识地拿手环住安烁的脖子,她侧着头,呼吸便喷在了安烁的脸颊上。
安烁将她抱到恭房,让灵芝伺候她出恭。
云攸被安烁抱回来时,屋里已燃上了安眠香。
床头端放着干净的锦缎里衣,安烁站在屏风后面,待云攸换完衣裳,命人取来热水为云攸盥洗。
堂堂王爷,竟然纡尊降贵为云攸洗脚!
阿木眼看着安烁捧着云攸的大脚,想要跳下去阻止,但他想不到阻止的理由。
细细一想,若云攸跟着周卿颜,那要伺候他;若是跟着安烁,那是被一群人伺候。
若是今夜受伤的云姐姐住在将军府,周卿颜连抱她去解手都做不到,那多么令人绝望啊!
阿木想着想着,朝自己的脸上轻轻扇了一下。以他的立场,本该向着周卿颜,但这次,他真的做不到。
云攸下意识缩回脚,但牵动到膝盖上的伤口,便不敢再动。
安烁的手伸入水中试了试水温,而后温柔地将她的脚放入水中,真不像是腹黑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他的手在她的脚背上揉搓,从她的脚背到脚心,又从脚底心一路往上。他看着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神色变化,从错愕到惊骇。
他竟俯首吻上她的脚背,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肌肤之上,惹来阵阵心悸。
云攸骇然:“王爷不可!”
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云攸猛然向后挪动身子,如受惊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
阿木的额头上渗出冷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看与不看之间纠结挣扎着。
他还是个孩子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小小年纪,便要承受这些……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但他不能走,若是安烁做出强迫云攸的事儿,他得挺身而出守住周卿颜的墙角。
阿木心中纳闷:安烁这个冷若冰霜、无情无欲的家伙,何时变得如此轻浮孟浪?
安烁褪去外袍,爬上床榻,屈膝跪于云攸面前,静默地俯首,似在安抚,又似在道歉。
云攸闭上眼,全当看不见。
“云儿,原谅我的情不自禁!”安烁抬首,眸中闪烁着皎白的光,似清晨的露珠纯洁无瑕。
一滴清泪滑落,坠在安烁的手背上。
“你初入王府时,我心觉你是父皇用来羞辱我的工具,我厌弃你,冷落你,甚至三番五次让你受到伤害,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