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临街的排房内灯火早已熄灭，唯有那银灰的墙面与若隐若现的双月交相辉映，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蚊虫和啮齿生物的窸窣声显得格外吵闹，再加上从井盖、巷角升腾起的徐徐白烟，更是让人心里发毛，想要忍不住逃离这里。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很显然对杰夫·席尔诺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亦如往日般卷起旧报纸，边驱赶着从路灯旁飞来的恶心蚊子，边向家的方向前进。
    可当男人横穿洋芋街，经过最后一个转角时，却发现了些许端倪——
    家中的灯并没有熄灭，真是件怪事。
    杰夫见状微微皱起眉头，他掏出怀表确认了一遍时间后，那额间的两股麻花不禁拧得更深了。
    凌晨2时39分，明天并不是休息日，她为什么还没有睡觉？
    杰夫将这份疑惑默默埋在心中，快步来到房门前。
    喀拉……喀拉……
    钥匙转动，伴着古铜色门扉的清脆吱呀声，捷斯蒂娜身穿一套他从未见过但又有几分熟悉的皮甲，矗立在客厅。
    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位驻守骑士下意识选择无视眼前的一切。
    杰夫别开视线，径直走向厨房，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一杯咖啡。
    “……父亲，我们可以谈谈么？”
    可捷斯蒂娜并没有放弃，她稍稍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了杰夫身前，声音略微颤抖，双眸此时却异常坚定，散发着熊熊光芒。
    “…………”
    “其实……我是说，额，就在上周，或者是上个月……我有点记不清了，总之，我受到了一支冒险者小队的邀请……并和他们出去玩了一天……”
    很显然，放到何时，这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
    捷斯蒂娜表现得像个胆小支吾的鼹鼠，尤其是当她看不清杰夫现在的表情时，那份心里的不安再次被无限扩大，这让女孩不禁加快了语速。
    “我们……当然！我们肯定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我没有受伤、没有出血、没有暴力、和平万岁，大家都很开心……那是一次很好的体验，最后还去了我在打工的酒馆参加庆祝……”
    “他们的实力都很强，并且很看好我……所以我在想，或许……或许我可以考虑当一个冒险者……我还没来得及去公会咨询薪资问题，但他们每天过的都很滋润，虽然没有驻守骑士那样固定的工资，但每天赚取的钱肯定不比骑士先生们少多少，是吧？”
    “…………”
    杰夫听后没有给予任何回应，沉默地绕过捷斯蒂娜，从厨柜中翻出装有褐红色豆子的玻璃罐以及扣动式虹吸壶。
    “……嘿，我想起来了！您肯定不知道，冒险者公会还提倡等级制度，如果我可以攀到很高的等级，就可以得到公会免费提供的各种福利制度，比如s，那只是一个数字，我想没什么难度，这可不比骑士团的待遇差！”
    “更高的接取委托优先级、免费的装备补修、额外分红……甚至可以在某些知名的魔导具商店代言！只需要让个身穿西服、时刻都叫你保持微笑的笨蛋摄影师拍下张照片，做成海报放到店门口，在旁边写上各种不知是真是假的传奇事迹，就能吸引一大群人来买！”
    “…………”
    房间内除了女孩兴奋的解说外，只剩下研磨咖啡豆的细微沙沙声，细致而缓慢，同时又显得如此空洞，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况且比起一切都被刻在白纸黑字上的【骑士手册】，他们的调休、流水调转和工作时间应该更自由些，这样我就能抽出更多机会来帮您的忙，比如……像现在一样每天打扫一遍房间，好省下雇佣保姆的钱，让这一切看上去没有那么糟……对吗？”
    “…………”
    老旧铁壶中的透明液体开始咕咕冒泡，沸腾着，翻动着，带来新的声音。
    “哦……哦！我知道您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毕竟是个要满世界乱跑的职业，其实我说的想当冒险者也不非要是现在……我可以慢慢攒下启动资金，等到那些朋友回来，在一年后，正好留给大家彼此消化的时间……他们都是个人等级达到s以上的先生、女士们，可以保护好我，直到我的个人实力能够独当一面……”
    呜——！
    未等说完，壶口喷出一串乳白色的蒸汽便恰好将其打断，这刺耳的响动吓得女孩浑身一颤，同时眸中闪烁的激情光点也开始渐渐消退。
    是时候该冷静了。
    “捷斯蒂娜。”
    杰夫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到踏入了某种名叫【温柔】的恐怖境地。
    “你知道冒险者每年统计出的死亡率是多少么？”
    “我，我不知道……但有卡尔……我是说有s级冒险者的保护，再加上不去接取那些危险的委托……”
    “不去接取危险的委托又该怎么赚到钱？而且，我并不认为一个整天只会欺负史莱姆的怂蛋会被公会颁发s级冒险者的身份。”
    杰夫端起刚泡好的山雀红咖，半靠着倚在厨台边，补充道：
    “回到刚才的话题，据统计，光是去年，格兰特帝国内的冒险者面对s以上委托，死亡率便高达惊人的91%。”
    “a级委托73%；b级委托38%；就连c级以下的也有14%，死亡比更是占据了整个行业的两成，有20%的可怜男女付出了生命代价。”
    说到这，男人的语气变得不再平静，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重重砸在桌面后激动道：
    “如果再去筛选，s级以上的冒险者，面对同等级以下的委托，死亡率也有44%，完全是对半赌！”
    “他们没有规律作息、崇尚及时行乐；他们粗鲁野蛮、弱肉强食；他们背后没有国家的支持，甚至会被剥夺公民权利——而你口中【和驻守骑士持有差不多的工资】也是建立在s级以上才该去考虑的事情，更何况那是他们一次次用命换来的！”
    “就算不考虑我，捷斯蒂娜，女神在上，你的未来该怎么办？一个没有存款，满世界乱跑，浑身味道比老鼠还难闻的冒险者谁会去娶？谁会去要？哪位绅士会喜欢你，为了你而脱下礼帽？”
    “父亲……我……”
    “还有这身皮甲，你是在穿给我看吗？期待我夸赞你吗？丑陋！不检点！这根本就不是一位女士该穿的东西！它能代表什么？能代表你我背后伟大崇高的帝国荣誉吗？不！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所谓【自由】！简直无聊透顶！”
    “不……求你，父亲，我可以解释，请再给我一次机会……等等……您，您要去干什么？！”
    捷斯蒂娜不断后退，惊恐地看着眼前愈发失去控制、宛如野兽的杰夫，最终，在男人咆哮着掀翻桌子并冲向储物室后，她发出一声惊叫。
    下一秒，一道黑影从空中飞来，被捷斯蒂娜稳稳接住，橙黄色灯光覆盖它的瞬间，女孩愣住了。
    那是一把剑。
    “机会……？好，捷斯蒂娜·席尔诺，我给你一个机会……”
    再次抬眼时，杰夫·席尔诺已经气喘吁吁地从储物室走出，指向后院的房门。
    “用你我最熟悉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