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边传来几声汽车鸣嘀声，一辆银白色的比亚迪轿车停在山路边。车门打开，钻出一个穿医师白大褂的秃头中年男子，向村委楼走来。
    赵生财对曾华介绍：“此人叫杜壮，是我们村的村医。他有两家村医务室，赚了很多钱。”
    曾华脱口而出：“来得正好。”
    赵生财闻言诧异不已：曾华难道和杜壮认识？亦或两人之间有过节？
    杜壮老远就向赵生财伸出了双手，热情招呼：“赵书记，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赵生财没和往常一样，跟杜壮握手套近乎，而是侧过身，弯着腰，指着曾华说：“杜医生，这是镇党委曾书记，那是刘组委、周主任、张主任。”
    杜壮显然是见过场面之人，见状没有丝毫尴尬，立即把双手伸向了曾华，肥嘟嘟的脸庞堆满了夸张的笑容，连声恭维：“曾书记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曾华眉头深皱，礼貌地握了握杜壮的手，不咸不淡说：“杜医师很会说话，给人戴高帽都能信手拈来了。”
    “不知杜医师今天到村里来干什么？”
    杜壮毫不在意，仍赞不绝口：“曾书记日理万机，心系瑶胞，跋山涉水，扶危解困，真是我辈楷模。”
    杜壮自顾自夸赞一通后，才回答正题：“我来村医务室坐诊，免费给瑶胞看病治病。”
    “哦，偏远的瑶乡也有村医，”曾华兴趣盎然问道，“杜医生，你是如何坐诊的呢？”
    杜壮顺溜答道：“隔天坐诊，每月十五天。如瑶胞急需，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半夜三更，我随叫随到。”
    “瑶胞的健康和生命大如天。”
    “杜医生医者仁心，情系瑶胞，不辞辛苦，难能可贵。”曾华颇为感动，转头对刘善说，“这样的扶贫典型要树起来。”
    刘善会意说：“行。”
    杜壮开心得脸上肥肉颤动，笑容象杜鹃花般堆集：“谢谢曾书记厚爱！这是我应该做的。”
    曾华认真说：“刘组委，树立扶贫典型事关重大，要慎之又慎。我们到杜医生的医务室去，与他好好交流，掌握他生动感人的先进事迹。”
    杜壮始料未及，脸上的肥肉立即象硅胶般僵硬了，厚厚的嘴唇一张一翕。须臾，他脸上的肥肉又变成笑容，极力推辞说：“曾书记，我的工作做得很不到位，离典型的标准还有很大的差距，请曾书记把先进授予其它比我做得更好的人。”
    曾华一脸真诚说：“人家都是抢荣誉，杜医生却推功卸绩，高风亮节，更值得大家学习推崇。”
    刘善积极配合说：“曾书记，医疗扶贫是我镇精准扶贫工作的短板，我正愁找不到好的典型。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典型就在眼前。”
    “杜医生，你再推辞，就拂曾书记面子了。”
    饶是杜壮有七窍玲珑心，也架不住曾华和刘善一唱一和，瞬间就被逼到了墙角，不敢再开口推辞。他以旁人不易察觉的眼神偷睃了赵生财一眼。赵生财心领神会，开口劝说曾华：“曾书记，九点多钟了，小小的医务室不值得您劳心费神。杜医生不想当典型，就让给其他的人吧。”
    “或者我们先去探访贫困户，让杜医生有心理准备的时间，回来后再找时间细谈。”
    “生财，你错了。杜医生说的对，瑶胞生命大如天。”曾华不由分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既然来了，与杜医生机缘巧合，就必须去村医务室看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刘组委，杜医生独自承担困难，我们岂能忍心置之不理。走，上二楼医务室。”
    杜壮傻眼了，真想给自己抽耳光子，屡试不爽的自吹自擂，反而引起了曾华的怀疑，弄巧成拙。赵生财也终于明白了曾华那句‘来得正好’的含义，原来是曾华刚才在村委楼就注意到了门紧锁的医务室。两人呆立了几秒，不得已硬着头皮跟上前去。
    村医务室在村党支部办公室隔壁。曾华、刘善很快就到了门前。杜壮耷拉着头，挪动脚步，迫不得打开了医务室的门。
    曾华刚踏进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重霉味扑面而来，钻入鼻孔，象有无数小虫在腔内爬动，鼻膜痒得难受，让人感到窒息，又想打喷嚏。
    张美凤飞快进屋，迅速推开前后玻璃推窗。刹时，冷空气呼呼着汹涌而入，吹淡了浓重的霉味。
    曾华环视医务室，有两个房间，约45平米。外间为诊室，有诊查床、身高体重器、消毒缸和资料柜，内间为治疗室、药房，基本设施较为齐全。里间外间的桌面、诊床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走过之处，地面立刻露出清晰的鞋底模印。
    杜壮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张白毛巾，试图擦拭木椅。谁知一擦，椅面上就露出深浅不一的擦痕。他尴尬异常，眼角偷偷瞟向不动声色的曾华，移动脚步到红色塑料桶边。
    曾华瞥了眼刘善，刘善扭头吩咐说：“赵书记，你们四个村干部拿工具去打扫卫生。”
    赵生财等人闻言，赶忙拿着塑料桶、拖把和抹布到楼下去了。
    曾华声音温和问：“杜医师，还记得村医坐班规定吗？”
    杜壮勾着头，光亮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轻声答道：“隔天坐班，每月15天，每天8小时。”
    曾华询问道：“有坐班记录吗？”
    杜壮松了一口气：“有。”他立即拉开医务桌的抽屉，拿出医生坐班记录册，双手递给曾华。
    曾华接过册子，随手翻了翻，随意问：“有病历和处方吗？”
    杜壮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病历册，送到曾华手上。
    曾华平淡问：“有居民健康档案吗？”
    杜壮暗地里长吁一口气，肥脸恢复了正常，声音随之而大：“有。”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塑料盒放在桌子上。
    曾华把册子、资料粗略看完，比对一番，然后平静如水问：“杜医生，这些都是你亲自做的吗”
    杜壮底气十足答道：“当然。”
    曾华面色倏变，温和的眼光变得锐利，紧盯着杜壮说：“从坐班日志和病历、处方来看，截止日期是去年12月28日，这说明了什么？”
    杜壮陡然一惊，脸色微红，脑门上细细的汗珠再次渗出，双手下垂，局促不安，声如蚊音：“说明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来坐班。”
    “何止如此，”曾华指着材料盒说，“这几本材料的笔迹明显不一致，又说明了什么？”
    杜壮知道抵赖不过，耷拉着脑袋，怯声道：“说明这些材料都是弄虚作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