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华跟杜壮道别，大家一起到了一楼。
    曾华对赵生财说：“生财，到会议室，我有事要问。”
    赵生财打开一楼会议室，曾华进去扫视一圈。会议室（党建活动室）占据整整一层，椭圆型会议桌，电脑、打印机、电视机、高清机顶盒、音响、led等办公、党员远程教育设备一应俱全。
    曾华说：“生财，把桐漯村去年有关人口和贫困人口的数据材料拿来。”
    赵生财忙不迭打开铁皮资料柜，翻出了一大叠资料，放在曾华面前的桌上。
    曾华坐着仔细翻阅资料，反复进行对比，然后抽出其中五张纸质资料一字铺开，用笔在全村人口数字上划出粗粗的横条，如愿所偿说：“生财，刚才我问杜医生桐漯村扶贫的基本情况时，你回答的数据和我掌握的相同，但又隐隐感到不对劲，心里总不踏实，似乎在哪里见过另外一组数据，现在终于释怀了。”
    桌上是桐漯村2016年5个月份精准扶贫统计表：3月全村户数为213户，845人；5月户数为201户，807人；6月户数为222户，856人；9月户数为215户，817人；11月户数为209户，827人。
    赵生财瞄了眼刘善，不加掩饰说：“曾书记，刘组委才能回答这些数据的来龙去脉。”
    刘善俯身看着资料，如实说：“没错，这是镇里下发的各村人口数据表。”
    曾华用笔指着几个数据说：“为什么桐漯村全村户数和人口数会有5个数据，忽大忽小，上下浮动如此之大？”
    刘善无可奈何说：“曾书记，我县是省级贫困县，要脱贫摘帽，贫困人口发生率不得高于2%，这是硬性指标。去年，县扶贫办一直在调整全县和各乡镇贫困人口发生率。”
    “各乡镇只能根据县扶贫办的贫困人口发生率数据，在各村人口数据上做文章。所以各村的人口数据发生了波动。”
    “本月初，我镇根据县扶贫办的要求，全镇的户数和人口又重新进行了调整。”
    刘善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张数据表，找到桐漯村说：“桐漯村的人口数据现调整如下：户数为215户，841人。”
    曾华勃然大怒：“精准扶贫是国策，连户数、人口数等最基本的数据都造假，还算精准扶贫吗？”
    刘善苦笑道：“曾书记，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去年5月，县扶贫办召开了全县各乡镇副书记和组织委员精准扶贫培训会。数据变更，一动百动，增加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各参会人员就人口数据问题和县扶贫办吵翻了天。”
    “县扶贫办主任只说了一句:这是刘书记审定的，有意见向刘书记提去。大家立马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从此之后，每当需更改人口数据时，县扶贫办都派人到各乡镇具体指导，严格审核，否则，该乡镇数据就进不了全县数据库，工作白干。”
    “去年11月份，县扶贫办通知各乡镇，说本次数据是各乡镇最终数据。”
    “谁知，今年3月份，县扶贫办又通知更改各镇户数和人口数，我们只好又随之而动，但尚未下发到各村。”
    曾华听罢，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问道：“生财，桐漯村真实数据是多少？”
    赵生财快速回答：“全村有213户，845人。”
    曾华继续问：“生财，我刚才看到桐漯村去年集体经济收入有4万多元，是真是假？”
    赵生财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曾华面前说：“曾书记，您看，这是我们村集体山林承包合同，每年的承包收入为4.1万元。”
    曾华看着“骑龙岭集体山林承包合同”，承包人叫刘发富，身份证信息，手机号码清清楚楚，承包条款写得明明白白：刘发富承包骑龙岭村集体山林2000亩，每年承包费4.1万元。发包方盖着桐漯村两委的公章，承包方刘发富鲜红的手印格外刺眼。
    赵生财随即又翻出一份刘发富汇款4.1万元的银行凭证，以佐证山林承包合同的真实性和有效性。
    曾华盯着合同出神，脑子在搜索存储的信息。须臾，他肯定地说：“骑龙岭，没错。我和冯辉一起进瑶山后，那晚老瑶王告诉我，骑龙岭是五龙山最大的山系，是他们冯家漯的祖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林权到户，什么时候又成桐漯村集体所有了呢？”
    一旁的周良生听到骑龙岭三个字就来了精神，走上前拿过合同认真阅读，然后不容置辩地说：“20年前，我是桐漯大队的驻队乡干部，干了整整8年。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骑龙岭百分百是冯家漯村的祖山，前天老瑶王还跟我说过。”
    曾华闻言，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目光犀利盯着赵生财，神态严肃，声音陡然提高：“赵生财同志，我对普通群众，如杜壮之类造假可以容忍，但对镇领导、村主干凭空捏造，无中生有是深恶痛绝的，下手也绝不留情。”
    “请你如实告诉我，这份合同是真是假？”
    赵生财如遭五雷轰顶，僵坐在椅子上，黝黑的脸如同糊了一层霜，但脑机器却在飞速地运转，想着应对之策。他通过刚才几个回合的交往，知道曾华的精明是他不可比拟的。他那点小聪明、花花肠子就如纸糊，普华轻轻一点就破。瞒是瞒不住了，不如豁出去，坦白交待，反正全县、全镇95%以上的村都是这么干的。
    赵生财回过神来，神色坦然说：“曾书记，这份合同是假的，村集体经济没有一分钱收入。”
    曾华怒道：“为什么造假？”
    “曾书记，我也不想造假啊，”赵生财申辩说，“我们村是贫困村，按照省里规定，贫困村要脱贫摘帽，村级集体经济年收入必须达到4万元以上。这是硬指标，‘一票否决’项目。”
    赵生财哭丧着脸说：“桐漯村山林几万亩，但山林早就全部分组到户了，哪有什么村集体经济？哪里来的4万元收入？”
    “前书记蒋厚进在会上说，我不管各村集体有没有收入，也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反正上级检查时，我要看到各村村级集体经济都必须有4万元以上收入记录。否则，一律就地撤职。”
    曾华震惊不已，转头看向刘善，无声地询问。
    刘善点头说：“赵书记所言不虚。”
    曾华心情极为难过，指着银行票据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生财解释道：“上级检查是以银行汇款票据和村账户收入凭证为准。我先垫付4.1万元，用我老表刘发富的银行户头，打进村里的账户。”
    曾华迷惑说：“生财，钱是你私人的，村里不能用，你必须想法把钱转出去，才两不亏欠。这又如何办到呢？”
    赵生财得意洋洋说：“这难不到我。村里虚设各种开支，比如修路，维修水渠和护林等等，到税务所虚开发票，然后再到镇里报账把钱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