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下午二点半钟，曾华接到县政府办电话通知，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吴天登将带领县农村环境综合整治组到柏城镇检查，请柏城镇党委、政府作好迎检准备。吴天登秘书的电话接踵而至，说吴县长已到达柏城镇，下午三点听取汇报，不得有误。
    突如其来的检查，让曾华措手不及。但他没有怨天尤人，牢骚满腹，而是立即安排云飞根据下发的迎检要求准备好汇报材料，通知镇党委、政府班子成员，中层干部、各片组长、镇直相关单位负责人参会。
    三点整，吴天登带着浩浩荡荡的十多人检查组，来到柏城镇党委会议室。
    曾华特意站在会议室门口前迎接，春风满面，声音响亮：“热烈欢迎吴县长回柏城镇，欢迎各位检查组领导莅临柏城镇检查指导！”
    吴天登板着脸，没有丝毫笑容，一言不发，只用右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下曾华热情伸出的双手，挺着愈发滚圆的大肚子，径直进入会场，坐到会议室主座上。检查组成员按牌位坐在吴天登左侧，曾华带领镇党委成员坐在右侧。
    吴天登挺直腰板，阴沉着脸，鹰隼般的眼光扫视了整个会议室一圈，威风八面说：“县委、县政府经研究，决定在全县开展农村环境综合整治大检查。我向大家介绍检查组成员，组长为县委常委、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吴天登，也即我。副组长为宁山县环境保护局党组书记、局长郑西，宁山县农业农村局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郑东，其它相关部门负责人为成员。请大家热烈欢迎！”
    郑东意气风发，当吴天登介绍到他时，他有意站起来，用赤裸裸的挑衅目光盯着对面的曾华和刘善，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刘真，然后才缓缓落坐。
    曾华视而不见，面带微笑，带头鼓掌，会场旋即响起了节奏紧密的热烈掌声。
    待掌声停后，吴天登面无表情，再次扫视全场，一字一顿说：“为贯彻落实中央《关于在全党大兴调查研究的工作方案》，避免检查前‘层层准备’、检查中‘层层陪同’、检查后‘层层问责’的弊病，掌握真实情况、发现真实问题、解决真实矛盾，检查组决定采取‘四不两直’的方式，即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汇报、不用陪同接待，直奔基层、直插现场。”
    “一个星期前，我已派了几个秘密检查小组深入到柏城镇各村，迈进群众的门槛，走进群众的心坎，同群众身挨身坐、心贴心聊，真诚倾听群众呼声，真实反映群众愿望，真情关心群众疾苦，认真解决群众问题。他们掌握了翔实的第一手资料，发现了许多触目惊心的问题。”
    “因此，本次会议改改常态，暂时丢开镇里准备的汇报资料，先由秘密检查小组成员通报各自检查出来的问题，柏城镇党委政府一一解答，最后由党委书记曾华承诺保证整改。现在请检查小组成员通报情况。”
    宛如一把盐撒进滚烫的热锅里，会场立刻沸腾了，镇干部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如此检查，闻所未闻。真是钦差大臣，派头十足啊。”
    “原来前几天村里那些鬼鬼祟祟人就是他们呀，夜猫子进宅，没安好心！”
    “傻子都看得出来，吴县长要挟私报复，公报私仇了。亏他还有脸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人要脸，树要皮。树无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哪是检查组，分明就是杀气腾腾的‘还乡团’！”
    讥讽刺耳的声音传进吴天登的耳里，如蚂蚁爬进他的衣服里，让他很不舒服和自在。他阴沉着脸，轻咳一声后，用手指关节重重敲击着会议桌面，阴柔地说：“肃静！”
    议论声稍稍收敛，但仍不绝于缕，让检查组准备讲话之人一脸赤红，愣在当场，半天开不了口。吴天登恨恨地瞪着如一座雕塑耸立，装聋作哑，闭目养神的曾华，鼻孔里哼出一句：“曾华！”
    曾华装傻充愣问：“吴县长，有什么指示？”
    吴天登脸黑得出水，小声骂道：“聋啦！”
    “哦，太不像话了！”曾华如梦初醒般嘟囔一句，随即举着右手慢慢伸到半空中，轻轻摇摇，议论声戛然而止，会场霎时一片寂静。
    吴天登一脸不快，心里骂道，曾华你他妈的，暗地里使小手段，鼓动普通干部给老子下马威，让老子难堪，等下有你好受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戴着眼镜、二十多岁的检查组成员开始说话：“我是保护农民利益检查组长成天议。据调查，今年五月中旬，县政府征用了龙板村山地120亩，但村民们反映只领了103亩补偿款，还有17亩土地补偿款不知去向，群众怀疑村干部集体贪污。我们经认真调查，确实如此。”
    郑东先入为主，满脸正气凛然：“切实保护群众利益是这次检查的重点之一，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强占群众利益不可容忍。请柏城镇党委政府解释。”
    坐在后排的严昊立即站起身说：“吴县长，我是龙板村第一书记严昊，我能发言吗？”
    胡天登侧着脑袋瞧了一眼说：“可以。”
    严昊说：“我是三月下旬任龙板村第一书记的。龙板村五月份被征的120亩山地中，有13亩是村集体山地。有4亩是公用道路、小水塘。根据省、市、县有关政策，这些都应属于村集体所有。因此，龙板村两委没有扣留村民一分土地补偿款。”
    成天议不以为然：“严昊，村民指天画地对我们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龙板村所有的山地都分配到组、到人，根本没留集体山地，这13亩山地是无主之地，其他4亩道路、水塘归集体所有，更是无稽之谈。”
    严昊正欲答话，刘真头也不抬说：“严昊坐下，请镇自然资源站长王晓斌回答。”
    严昊坐下后，与他同排就坐的王晓斌站起身说：“各位检查组的领导，您们好。我是柏城镇自然资源站负责人王晓斌。我可以肯定地说，在今年五月的征地中，龙板村有17亩集体山地、水塘被征用。”
    成天议质疑道：“王晓斌，你想都没想，就信口说出，我怀疑你是有意包庇村组干部。”
    王晓斌自信而又轻松说：“成组长，请听我详细汇报。第一，曾华书记对我说过，作为自然资源站长，一定要对柏城镇自然资源情况了然于胸，烂熟于心。我牢记着并践行之。第二，县里今年只在柏城镇征地两起，龙板村所有被征山地，我和严昊组长两人是一步一步踩过的，哪家被征山地，有几个山坡，有几道土坎，我们都一清二楚。第三，各家各户都签字确认，有据可查。不信的话，我可当场背诵部分村民的山地征用数目。”
    “谁要你背了，卖弄什么？”郑东面露不快，不由分说，“王晓斌，坐下！”
    成天议不依不饶：“严昊，国家有什么政策规定村道、无人看管的小水塘属集体所有？”
    严昊再次起身，侃侃回答：“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二条，《湘南省农村集体土地管理办法》，农村的村道、山道归集体经济组织所有，不属于任何农村村民和个人所有。小水塘虽无人管理，荒废已久，但过去是村集体的蓄水塘，灌溉农田所用。”
    严昊郑重严肃说：“除冬修水利动用三万元补偿款之外，剩余的钱都在村两委账上，随时可接受检查。”
    成天议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片刻，他又说：“骆家坝村三组村民骆牛仔反映他孙子、孙女没分到补偿款，我查过他提供的户籍，明确无误。有这回事吧？”
    严昊点头说：“有。”
    成天议自认抓住了把柄，脸上阴霾一扫而光，厉声说：“严昊，贪污群众补偿款可是大罪。你竟然还敢理直气壮地承认，谁给你的胆子？”
    严昊撇撇嘴角：“成组长，你知道骆牛仔是什么人？他孙子、孙女是什么人吗？”
    成天宝正气凛然：“只要骆牛仔的孙子、孙女的户籍为龙板村民，强盗、土匪都无所谓，就该分得征地补偿款，懂吗？”
    严昊眼含鄙夷，不卑不亢说：“成组长，骆牛仔的孙子骆小飞、孙女骆小芹原本是龙板村民，但其父骆原生前几年通过非法上访，他们已成为正式事业编制职工。但不知为何，骆小飞、骆小芹的龙板村民户籍一直没有销号。骆牛仔强买强卖，一直是好处两头得。”
    “我担任第一书记后，群众向我强烈反映。村两委根据国家政策，强行清退了骆小飞、骆小芹的龙板村户籍，他们当然就失去了领取山地征用补偿款的资格。”
    成天宝不肯善罢甘休：“骆牛仔说你对他家有成见，你有挟私报复之嫌。”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到派出所一查便知。”严昊气得脸通红，毫不留情顶撞，“成组长，你罔顾事实，信口开河，我怀疑你有专门找茬生事之嫌。”
    严昊说完后，就叭的坐下，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