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兵的话有理有据，如一记惊雷，震得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钟处等省第三方检查组成员更是一脸懵逼，仿佛听到了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的远古故事。
    久经沙场的王马义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实则涌起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良久，她心虚地侧过脸，眼神有点惶恐地看着身边的钟处长。
    钟处长恢复了常态，面色恬淡，微微笑着，善解人意说：“今天下午，马家村给我们检查组上了生动的一课。我深刻体会到了基层工作的难处。请大家放心，我们只听不记录、不录音、不汇报。”
    王马义感激万分说：“衷心谢谢钟处的理解。平非，继续。”
    唐平非生气责怪：“柏城镇去年能按县扶贫办的要求上报各类数据，为什么今年不能了呢？”
    刘善抢先回答：“既不能、也不愿。”
    唐红非恼怒地说：“为什么？”
    刘善用一副豁出去的神态说：“层层精准造假，层层哄骗上级，势必影响最高层精准扶贫的决策，所以不能。今年柏城镇党委经集体研究，决定改弦易辙，实事求是，所以不愿弄虚作假，掺杂半点水分，谎报精准扶贫的各类数据。”
    唐平非气得猪尿泡脸扭曲：“你们个个都是白莲花，我们都是黑天鹅？你们装什么纯洁，扮什么高尚？有时装逼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杨伟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会议室，此时忍不住插嘴道：“唐组长，你在党建大会上说过，坚持党的实事求是的优良传统，坚决反对各种造假制假。如有违反，坚决发现一处，查处一处，绝不姑息迁就。你今天怎么出尔反尔，倒鼓动我们造假制假来了？”
    唐平非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杨伟，你混蛋！”
    王马义没有感到意外，细声对曾华说：“曾书记，我们到你办公室商量下行吗？”
    曾华爽快说：“好的。”
    两人同时对钟处点头致歉。钟处宽宏大量说：“没事，你们去吧。我们顺便休息会儿。”
    曾华打开办公室门，侧身请王马义先进。王马义一眼就看见了占了半面墙壁、硕大的柏城镇烤烟种植、精准扶贫作战图，立即上前伫立，兴致勃勃，逐村仔细观看，然后高兴地说：“曾书记，大开眼界，你制定的？计划完成如何？”
    曾华调皮地说：“报告王部长，是下官亲自绘制的，超额完成了今年计划。”
    “我们认为，精准扶贫贵在产业扶贫，发展经济，带动群众脱贫致富。镇党委政府利用柏城镇山地资源丰富，土质松软，大力发展种植特色产业，根据各村的实际和种植习惯，实施现代特色农业，以“经营组织化、装备设施化、生产标准化、要素集成化、特色产业化”五化建设为要求，通过加强组织领导，狠抓落实等措施，整合人力、物力、财力资源，引导鼓励群众积极参予，搞‘名优村品’，实现‘一村一特’、‘一村多优’，如龙板村的沃柑，太平村的西瓜，寿雁村的红瓜子，仙子脚村的朝天椒，竹子坝村的巨蜂葡萄，李家园村的鹰嘴桃，刘子山村的淮山，大阳洞村的甘蔗，九岭村的无核蜜橘，莲花桥村的反季蔬菜，白芒铺村的火龙果，白马渡村的生姜。西山村陈老七的养土鸭，乐家村乐生松养竹根鼠，盘木漯村的盘小军放养山羊，唐家山村的唐生源养土狗，养鱼的刘文兵，养口味虾的陈和春，等等，形成了村村点火，处处冒烟的盛况。争取一年夯实基础，二年初见成效，三年硕果累累。”
    “同时，我们又利用我镇的土鸡、土鸭、土猪、土狗、山羊等‘土味’俱全，符合顺应了县城吃喝的新潮流。花大气力打造土特产美食镇，抓好管理，服务周到，价廉物美，县城的吃货们趋之若鹜、蜂拥而至。又带动全镇餐饮、县域小旅游、种植养殖业的蓬勃发展，达到镇政府争名、镇财税增收、群众腰包鼓、产业发展兴的目的，一本万利，前景广阔。”
    王马义一脸春水，连声赞扬：“曾书记，好样的。难怪您今天对全镇种植、养殖基地如数家珍，敢让我实地检验！”
    曾华嘿嘿笑笑，谦逊说：“王部谬赞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怎敢炫耀。”
    王马义打住笑脸，一本正经说：“曾书记，柏城镇今年精准扶贫工作成效显着，全市、全县各乡镇无可类比。倘若各类数据如和县扶贫办统一口径，各类数据适当修正，精准扶贫工作就完美无缺了，市县嘉奖可期，这也是你仕途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曾华收起笑脸，严肃认真说：“王部长，你是我尊敬的领导，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实说了。你的心思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我对此感激不尽。但是，我不想、不愿这样做。”
    “你应该知道，现在机关单位招进了大批初出茅庐、生气勃勃、憧憬理想的大学生，他们是国家未来，各级政府今后的掌权者、领导者。我们本应教他们如何牢记党的宗旨，不忘初心，以民为本，努力工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国强民富奉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但是，现在我们却恰恰相反，背道而驰。我们没教他们应该教的东西，却手把手教他们谎话如何胡说，新闻如何胡编，如何数据造假，报告如何胡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是在造假，搞形式主义，真的所谓假数据出官，官出数据。”
    “这样一来，我们给他们形成的印象是什么，为了一己之私，为了长官意志，法纪、道德、良知、公平、公正等等，神马都是浮云。他们思想活跃、反应敏捷，接受新事物快，耳闻目睹、长年累月地受此影响，政治观、价值观、政绩观和群众观会发生颠覆性的剧变，假以时日，他们造假的功夫定会青出一蓝而胜于蓝，数据胡造、新闻胡编、报告胡诌将登峰造极、无以复加，谁也看懂他们今后为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长此以往，危矣。”
    “王部，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
    王马义没有回话，拿出手机走到办公室角落边，捂着话筒说了两三分钟，然后她把手机递给曾华，说：“刘书记和您说几句。”
    曾华接过手机后，王马义走出了办公室，并带上了门。
    十来分钟后，曾华出来了，对走道上仍发呆的王马义说：“王部，我和刘书记已谈妥，容我考虑，明天一早向您汇报。”
    王马义点头：“行。”
    曾华、王马义回到会议室，王马义和钟处耳语几句，钟处频频点头。大家都以为王马义会按惯例作检查总结性讲话，谁知王马义只对翘首以待的大家说了两个字：“散会。”
    唐平非不解地说：“王部长，还有很多事没说明白呢。”
    王马义睥睨了他一眼，面露厌恶，不由分说：“唐平非眼睛是出气用的吗？不看是什么时候了？快八点了，你还要干什么？”
    “曾书记，云飞主任，我们走，陪钟处到食堂吃饭去！”
    唐平非既难堪又委屈，实在猜不透今天哪里得罪了王马义，总是不顾脸面打断他的话，堵住他的嘴，让他难以下台。他粗手粗脚地收拾着桌上的材料，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他很不明白，王马义召集各检查组长开会时再三强调，严格对照检查内容逐项落实，不漏检一个小项，不漏掉一个数据，不漏扣零点一分。她亲自带领他这组下乡镇检查，让他受宠若惊，腰杆倍儿直。在其他乡镇检查时，默认他鸡蛋里挑骨头的功夫，他狠狠批评乡镇领导时，也是予以默认，甚至是怂恿。各乡镇书记都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这让他很是受用，出尽风头。
    唐平非到了柏城镇，很想趁机替他哥哥唐实非出口恶气。因此检查更认真，说话更刻薄，目的就是要激起曾华他们的反感，语言针尖对麦芒。他不相信胆大包天，敢怒怼王马义。
    可在汇报时，王马义一反常态，对柏城镇的检查异常宽容，甚至是有意放水。对曾华总是笑脸相迎，对他是左右不满意，横竖不是人，批评毫不留情。
    回去一定要弄清原因，否则实在咽不了这口窝囊气。唐平非暗下决心，今后一定要想法找回今天在柏城镇丢失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