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很欣赏知书达理的女子的。”
程颂安回想起小时候,每每她跟陆轻山打完架,陆轻山总会拿知州薛家的五小姐跟她对比,说她泼辣野蛮,而薛五小姐是如何的知书达理。
这样一想,他前世喜欢程挽心,未必不是因为她跟薛五小姐有些相像的原因。
陆轻山嗤笑一声,背对着她,似乎也是陷入回忆。
程颂安继续道:“我二妹跟薛五小姐性情很像……”
陆轻山突然转过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不劳烦你程大小姐替我做媒,我早说了,不收回北疆五镇,誓不成家!”
程颂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撇了撇嘴:“那也随你,不过,看在儿时的情谊上,我也劝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哟。”
陆轻山“呵”的笑了一下:“那可多谢你。”
程颂安听他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由得来了气:“我知道小时候得罪你狠了,因此你看我不耐烦,我离你远远的便是,反正今后我将长困宅院里,一生也不见得能与你再相见几次,你也不必将对我的怨气撒到二妹身上。”
她起初还只是有些生气,说到一生只能困于后宅,便想到前世,只觉得今生也是了无生趣,不由得悲从中来,带了些自怜之意。
陆轻山愣了一下,除了刚才非要给他和程挽心牵线,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他又什么时候看她不耐烦?
他动了动唇,想解释一下,却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光。
程颂安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调整了情绪,施了一礼道:“陆公子随意逛逛吧,我还要去母亲那里。”
陆轻山在她走下凉亭的时候,叫住了她:“你若不愿叫轻山哥哥,还叫我陆小九吧。”
程颂安脚下一顿,没有说话。
陆轻山又道:“我从没有怨过你。”
程颂安抚着栏杆的手轻轻松开了,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她提着裙裾,轻轻抬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行动轻盈,真正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陆轻山忽然又开口道:“程云黛,你这个做作的样子,当真别扭。”
刚正经不过一会儿,果然还是看不惯她,程颂安回身向上看去,哼了一声:“那你就别看。”
陆轻山屈膝抱着倚栏而坐,另一条腿耷下来荡来荡去,仍是往日那种纨绔浪荡模样,幸而上天给了他一副好皮囊,看起来还不至于惹人厌。
他下巴搁在胳膊上,也不在意程颂安的看不惯,仍冲她道:“真的,你像个野丫头在装大小姐。”
程颂安恼怒至极,涵养立刻破功,她随手从身边两侧各揪了一把花,奋力朝他扔过去:“你很好吗?哼,也不过一个败家子,怪道薛家小姐看不上你!”
陆轻山一点也没有恼意,似乎很乐于看见程颂安气得跳脚的模样,轻描淡写反问道:“那个人就喜欢你吗?”
“那个人”三个字,让程颂安一下子僵住了,这个世界上,只有陆轻山知道她这个秘密,他即便没有指名道姓,程颂安也能瞬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能让她如此败下阵来,她只需一听到这句话,便立刻止了声,落荒而逃。
陆轻山望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一直就这样没心没肺呢。”
他起身,极目四望,她的去路尽头,有一人站在风口,负手而立。尽管他站在低处,但仰目向他看来的时候,力量如千钧之重。
二人遥相对视片刻,崔元卿收回目光,看到程颂安失魂落魄走过来,经过他身边时,还浑然不觉。
崔元卿轻咳一声。
程颂安茫然地看他一眼,呆呆问道:“你是来看二妹的吗?去吧,我先走了。”
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
崔元卿皱眉,跟着她走了一步,拉住她的手:“都在母亲院中了,见你半日不回,我才来寻你。”
顿了下,语气有些生硬,“哪知你倒悠闲,在与人闲话家常。”
“嘶~”被抓住的手一阵疼,让程颂安痛呼出声,也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疼得带了泣音道,“放开我。”
崔元卿愣了一下,随即放开了手,他并未用力。
程颂安这才发觉双手在抓花时,被花茎刺的鲜血淋漓,有几颗小刺还钻进手心里,被崔元卿一抓,更陷了几分。
“怎么弄得?”崔元卿拉起她的手腕,皱眉问道。
虚情假意,他前世怨了她一世,这一生还是注定要恨她,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姿态,假装关心她?
还有陆轻山,为什么非要问,“那个人就喜欢你吗?”
是啊,那个人也不喜欢她。
程颂安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滴进伤口里,也不在乎,只想趁着这样的痛楚,有个借口哭一下。
崔元卿一怔:“很疼?”
程颂安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止住了哭:“没事,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崔元卿想了下,拉过她的胳膊,推着她往澄澜馆的方向去。
程颂安不解地挣扎道:“你干嘛?母亲院子在那边。”
恰在此时,海棠也回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拉扯的模样,急忙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崔元卿朝她道:“你去跟夫人老爷说一声,小姐手扎进了刺,我替她挑了再过去。”
海棠顿时急的要过来看,碰上崔元卿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得作罢。
程颂安被他推着走回澄澜馆,按坐在绣蹲上,冷冷道:“你便是不向我父母演这些,他们也不会对你有微词,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又何必假惺惺?”
崔元卿刚拿了小丫头找出来的银针,听她这么一说,冷笑道:“我怕你一会儿回崔家表演你的惨状。”
程颂安被他冷漠的语气一噎,赌气不再说话。
崔元卿半蹲在她的身前,摊开了她的手,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用银针一点点挑出小刺,动作又轻又准。
程颂安忽然生出他也是真心实意关心她的错觉。
可惜她经历过前世,他的温柔和关爱,从未对她施展过半分。
但此刻,她没有再说话,告诉自己,只贪恋这一会儿错生出来的温暖。
崔元卿将她两只手都清理干净,讽刺道:“陆侍郎那么细心的人,怎么没看出你受伤了?”
刚才的温情刹那间消失无踪,程颂安就知道,他惯会污蔑她,她吹了吹手上的泥,没有搭理他。
小丫头端来了水,放在盆架上,拿着毛巾侍候在旁。
程颂安试探着将手慢慢沾水,刚碰上,就觉得蜂蛰一般,连忙又拿了出来,反反复复好几次,也没能洗干净。
崔元卿皱眉,伸手一把攥住她的两只手腕,摁进了水盆中。
“啊!好疼!”程颂安惨叫一声,疼得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崔元卿不为所动,按着她的手,迫使她洗净了泥,才把她拉了出来,冷冷道:“疼就长记性了。”
程颂安满脸泪痕,对他怒目而视:“崔元卿,你故意的。”
崔元卿似乎有些想笑,拿起盆架上的布帛擦了擦手,没有回答她。
海棠从外面匆匆赶回来,见程颂安已经洗净了手,连忙从内室拿了药膏替她抹上,又为她补了补妆,心疼地不得了。
崔元卿看她们磨磨蹭蹭,淡声道:“岳父岳母怕是已经等急了。”
程颂安补了妆面,又是仪态端庄的大家小姐,经过崔元卿面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知道他这么火急火燎地为她清理伤口,不过是要在父母面前保持一个贤婿的形象,等日后他们和离,或是她死了,他再娶程挽心,就顺理成章。
这会儿又急吼吼地要去前面,也不过是知道要商议程挽心的婚事罢了。
快到主院的时候,崔元卿果然又拉起程颂安,只是避开了她的手心,抓的是手腕。
程颂安厌恶地甩了一下,崔元卿不为所动,反而恶作剧般又抓得更紧了。
进了屋门,冯氏和林氏连连问她的伤势,程颂安只安慰道:“不碍事,摘花的时候不小心刺到了。”
冯氏点头:“你最近越发回到幼时,得亏元卿包容于你。”
崔元卿笑了笑:“应该的。”
程颂安心中暗骂他虚伪,落座之后问道:“母亲这会儿让我们来有什么事?”
程仲文开口回她:“你母亲同我说了,为挽心寻了几个人家,让你们都来听听,帮着看看哪家合适。”
程颂安便知母亲和林姨娘已说服了父亲,心下欢喜,问道:“都有谁家?”
冯氏让林氏将一张烫金硬壳文书递与她。
程颂安接了,展开放在崔元卿面前,笑着问道:“相公在朝为官,想必对这些人家都有所耳闻,不如替二妹相看相看?”
崔元卿扫了一眼,沉思片刻,朝程仲文和冯氏道:“岳父岳母,小婿以为,二妹的婚事不必急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