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海棠和蔷薇如何劝,程颂安还是打发了她们去春晖园和赐贤堂说了一声,自己便带着年龄小又贪玩的牡丹出了门。
她得在崔元卿阻拦这门婚事之前,给他添些麻烦。
鸿胪寺卿段大人的小女儿段珠玉,是京城最骄纵张扬的世家女,不单是她母亲跟襄王妃是亲姐妹,还因为段大人有七个儿子,年纪到了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宠万爱长大的。便是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京城贵女,偏偏看上了崔元卿。
前世崔元卿奉旨去江南肃查科举舞弊一案回京的那天,段珠玉在鸿宴楼上遥遥相望,看到崔元卿一袭白衣立在运河的码头,便一见钟情,从此立誓非他不嫁,甚至以绝食逼迫段大人舍下老脸,去求襄王入宫请旨,甘愿以平妻下嫁崔府。
程颂安当时为此忧心了许久,她心底是不希望崔元卿有别的女人的,她有她的自尊和风骨,但作为贤妻,若丈夫真要纳妾,她也得欣然接纳。
问题是,这个段珠玉可不是一般的纳妾,而是背靠襄王的世家女。她入了府,怕就不是想当平妻了,她的家族也不会让女儿这么没脸面,更没那个耐心像程挽心一样等十年,势必刚入府就会弄得乌烟瘴气。
襄王当初为了拉拢崔元卿,其实是想玉成其事的,但没料到崔元卿对程挽心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他娶程颂安已属迫不得已,怎可再招惹一个段珠玉?
那段时间,鸿胪寺卿段大人、襄王,乃至宫里的刘妃娘娘,也就是襄王的母妃,也都明里暗里给崔元卿和崔母施加了不少压力。闹得崔元卿整整一个月不得安生,后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突然就消停下来,段珠玉竟被送到戎狄和亲去了。
前世程颂安是有些窃喜的,以为崔元卿是为了她,才这么果决,如今真觉得自己天真的可笑。物伤其类,程颂安这会儿倒有些同情段珠玉,她被送去和亲,自己被病痛拖死,两个人殊途同归罢了。
今生这个时候,科考还未开始,江南还没出那场震惊朝堂的科举舞弊案,崔元卿自然也不会被钦点为巡按御史前往杭州,更不用提归京时立于运河码头被段珠玉看到了。
反正总要开始,不如让他们提前相遇。
段珠玉常去鸿宴楼,是京城最顶尖的茶楼雅舍,能到这间茶楼来的,非富即贵。
此楼统共四层,顶层接纳贵妇贵女品茗赏景,或是与别的贵人结交相谈。二层三层接纳王公贵族和官员,一层倒不常用,偶尔会有世家大族包了宴请宾客。
程颂安带着牡丹上了鸿宴楼的顶层,要了临着京杭大运河的一间包房,将在多宝阁买的几件饰品匣子往桌上一放。就开着门,同牡丹坐在了窗台边,遥遥向运河看去。
此时秋高气爽,天上有鸿雁南飞,在运河平静的水面映衬下,景色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码头边上到处是搬搬扛扛的工人,若真有崔元卿立在其间,必定犹如鹤立鸡群,他本身又气质卓绝,无怪段珠玉能看上他。
“姑娘,这里的茶果子真好吃。”牡丹没心没肺,桌上的点心,个个合她的胃口。
程颂安笑道:“好吃,就天天带你来。”
牡丹拍掌道:“真的?那我可美了。姑娘,你从前总不爱出来逛,一心读书、绣花,怎么今日又想开了?”
程颂安趴在窗台子上,懒懒道:“若让女子考状元,我一准儿去读书,可偏又不许,至于捏绣花针,还不如抡棒槌快活。”
牡丹嘻嘻一笑。
门边却也跟着一声爽朗的笑声,问道:“你是谁家的?跟我的脾气倒登对。”
程颂安向外看去,第一眼就被惊艳到,她虽没见过,但却没来由地笃定,这是段珠玉。按照前世那个情形,她以为段珠玉该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思春少女,哪知她竟长得很是英气,尤其是一对长眉入鬓,端得是英姿飒爽。
本来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
程颂安微微颔首,道:“我乃内阁学士程家的大小姐,不知小姐是谁家姑娘?”
果然,这姑娘开口回道:“我是鸿胪寺卿段家小姐,你叫我珠儿吧。”
她言辞爽利,程颂安也不跟她客套,也道:“我痴长你两岁,不如你就叫我颂安姐姐。”
段珠玉歪头想了一下,忽道:“我听说过,你是崔家的新娘子。”
程颂安淡淡一笑道:“正是。妹妹若不嫌弃,就进来坐坐,一道儿看看风景。”
段珠玉更不客套,跨进来时,挥手朝身后的丫头道:“去,将咱们的金瓜贡茶沏好了端上来。”
鸿宴楼已经是顶尖的茶楼了,她还看不上此间的茶水,每每都要自己带了,今日这金瓜贡茶,也是宫里赏赐之物,想必是襄王妃又专门着人带给她的。
程颂安不明白这样的人物,怎么就看上崔元卿了,真是造孽。
正感叹着,忽听段珠玉看着她道:“姐姐,你这么貌美,性格儿也好,怎么就嫁了个小小翰林呢?我听闻,当初他并不愿娶你。”
她性子直,说话也直,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程颂安却不在意,这本就是事实。她心道,你也貌美,家世也好,日后也会哭着喊着要嫁给这个小小翰林呢。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道:“我家相公天人之姿,可用珺璟如晔、雯华若锦八字形容,我嫁给他,常觉高攀呢。”
得在段珠玉面前说些崔元卿的好话,以免因为提前相见而有变数。
但段珠玉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凭他如何,我却觉得娶了姐姐,才是他高攀,他先前竟还不愿意,难道他还想娶九天仙女不成?”
程颂安叹了口气,哀哀道:“我自知蒲柳之姿,能看得出相公对我是,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些,他约莫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
段珠玉长眉一竖,瞪圆了大眼睛:“什么狗屁男人,还妄想吃着盆里望着锅里不成?”
程颂安愣了一愣,跟她的预期有些偏离,她此刻为段珠玉种下崔元卿并不爱发妻的种子,用于明日安排她和崔元卿“偶遇”时,激发她的斗志,务必要缠磨崔元卿一段时间,让他分身乏力,无心再关顾程挽心的婚事。
程颂安连连摆手道:“我跟他本是父母定下的婚事,半点不由人,他若不喜我,原也怨不得他,若有一天遇到喜欢的,我也愿意成全他。”
段珠玉一拍桌案,将那些茶果险些震了出来,气道:“姐姐,你莫说丧气话,倘或日后他崔元卿敢停妻再娶,我第一个不饶他,定要为姐姐争口气!”
说完又笑道:“古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今日才算明白,头一次见姐姐,竟说不出的投契。”
程颂安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只好跟她闲聊些家常,说到益州小时候那些事,段珠玉抚掌大笑,直说她小时候也是一般的顽劣,怪不得两个人一见如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程颂安起身更衣,再回来时,却不见了段珠玉。
正疑惑间,猛听楼下有些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