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大惊失色,呼叫数声,不见任何反应,探得仍有微弱鼻息,心下稍宽。不作犹豫运气为其逼毒,却觉出己身气机凝滞,运转困难,分明是中毒之状。
他内功精纯深厚,冠绝当世,即便不在行功运气之时,亦能自生强大抗力,中毒而不自知,实在匪夷所思。王家宁内功浅薄,已然毒发,命悬一线。
顾不得惊骇深思,内查之下,剧毒尚未扩散,自封诸穴,仅分一股真气压制毒素,不至其肆意发散。旋即扶起王家宁,单掌抵其背心,一股醇厚真气渡入体内,游走周身诸脉、穿梭脏腑之间。
此毒甚是怪异,明明毒性剧烈,却又飘忽不定、时隐时现、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极难琢磨。王守仁用真气频频探试,耗费巨大,勉强摸到了一些规律,驱赶归纳,循序渐进,进度缓慢。至膻中穴附近,忽然受阻,多番调整,额头渗出绵密汗珠,衣衫早已湿透,难再寸进,似是缺了某一着力之处。
空中刮过一道既细且疾的劲风,三枚细过发丝的银针直取王守仁,透背体内。王守仁闷哼一声,迫毒已到最是紧要的关头,也不撤手,竭力凝神运气。
小院各方缓缓走出五道人影,其中一人手中羽扇轻摇,形容猥琐,咧嘴冷笑,这等形象,放眼天下,唯有池仲容。另外四人,自然是赣南七祖中的蓝天凤、谢志山、陈曰能和高快马了。
池仲容志得意满,悠然摇扇,笑道:“王守仁,池某的‘逍遥半日’和‘彷徨徜徉针’滋味如何?”逍遥半日,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为天下可数之剧毒。顾名思义,中毒者仅可活命半日。以王守仁之能原本不难察觉,只因浸心公务,疏于防备,直到行功运气这才觉出。彷徨徜徉针极是细微,且生有倒刺,入体后没入经脉,附于其上。寻常之时毫无异状,一旦行功运气,便似自有神识,真气下行,它偏往上,真气向左,它就右蹿。真气运转越快、中针者功力越强,产生的抗力就越大,痛苦也就越大。极大地扰乱了真气的运转,稍有不慎,可至人走火入魔。
赣南七祖,各有所长,蓝天凤武功最高,而池仲容的过往最为奇特。他在少年时代,机缘巧合之下习得风水秘术,明面上替人测算阳宅阴宅,背地里尽干些盗墓勾当。
有次盗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进入,以为必有重宝在内,不料其内简陋异常,仅有一口石棺,大失所望。撬开石棺,更是破口大骂,棺内有一具骨骸,一方石盒,再无他物。石盒材质普通、做工平常,池仲容阅宝无数,粗鄙的石盒哪勾得起他的兴致?想要放弃,又不甘心,忙活多日空手而归,实在叫人沮丧。不报希望地打开石盒,其内装了两件东西,一把羽扇、一本古朴书册。
扇有十羽,保存完好,入手沉重,细看之下构造很是精细,扇柄两侧有字篆刻其上,一侧是“惊龙”,另一侧是“三宝老人”。书册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详述羽扇构造及使用之法,其架由精铁打造,设有多道精妙机括,内藏绝险暗器;后两部分分别是“逍遥半日”和“彷徨徜徉针”的制作、特性和使用之法。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池仲容意外得获至宝,喜不自禁,勤习不辍,受限天赋,小有所成。故而出自他之手的“逍遥半日”和“彷徨徜徉针”远未达到其真正精妙之处。即便如此,在他眼中也是重宝,平日绝不轻易使用,只有遇到王守仁这等高人,才会不吝施为。
谢志山性子急躁,不耐道:“跟他还废什么话?大伙儿一起上,直接了结了就是!”说着,纵身而上,双手高举铁杵,当空劈落,裹挟狂风扫落叶之势。谢志山自称“力祖”,虽有夸大之嫌,但也非一无是处,气力之大不可小觑。
王守仁浸心迫毒之中,感知飓风袭来,眼皮微颤,不闪不避,单臂徒手迎上。掌杵相击,王家宁喷出大口黑血。
原来王守仁身受“逍遥半日”和“彷徨徜徉针”两大奇物侵迫,真气运转受制,一时难以突破关键隘口,正缺一个契机。谢志山全力一杵,正是王守仁期盼的契机,巧借其力,一举成功。
王守仁长身而起,用以巧力,将王家宁抛到院外廊下。旋即连出三掌,逼得谢志山节节败退,仅有招架之功。
蓝天凤、陈曰能、高快马三人眼见大好形势急转直下,不及惊诧惋惜,当即各展所能,施以援手。池仲容用心险恶阴毒,本想凌辱折磨一番后再下狠手,却因谢志山着急出手,以至胜券在握之势功亏一篑,心中暗骂一声,无奈加入战圈。
王守仁身负“逍遥半日”、“彷徨徜徉针”两大奇物,又为王家宁逼毒消耗巨大,战力不及平日一半,独斗五人,占不得一丝上风。
打斗十分激烈,嘭响连连,客栈中人却无一人外出查看。
苦斗多时不得,池仲容心下盘算:“王守仁并非常人,稍有不慎,悔之晚矣。眼下情形,力斗不如智取……他那个小跟班还能再派用场!”想到此节,频频示意高快马。
后者一时不明其意,琢磨半晌才会意,他身形高瘦,以轻功见长,展动身形,犹如苍鹰展翅,脱出战圈,直奔廊下而去。王守仁洞悉其意,瞥见身旁几方石凳,脚尖一挑,石凳破空飞掠,直取高快马后心。高快马只觉背后劲风袭来,不及回头,连忙闪身避过。石凳落空,撞塌半边木墙,一时碎木纷飞,撞落廊下孤灯。
王守仁也因分心脚挑石凳,门户大开,当胸挨了蓝天凤钢鞭重击,连连后退,喉间泛腥。一击得手,蓝天凤四人精神大振,连番猛攻,尽显狠辣。
高快马轻松躲过一击,心下得意,以为不过如此,再次扑向平躺在地的王家宁。王守仁拼着连受重击,双腿连踢,三张石凳相继飞掠而去。高快马自恃轻功了得,不以闪躲为难,却不料第三张石凳后发先至,正中腰胁,痛入骨髓,半身酸麻,身形一滞,另两张石凳同时触体,分别击中胸口和头颅,胸骨碎裂,脑浆迸裂,当场死绝。
孤灯落地未熄,灯油四下流淌,引燃木屑,不消多时,火势渐盛。王守仁借着火光,透过倒塌半墙,瞥见房内横七竖八躺着多具尸体,死状同方才王家宁的情状一般无二,甚是可怖。
难怪打斗动静如此之大,却无人出来探查,原来客栈上下所有人尽皆遭了毒手。王守仁怒气陡生,大喝一声,出手再无顾忌。一掌拍出,挟带惊人之势,直奔谢志山。后者躲闪不及,举杵格挡,铁杵受力弯曲,咔咔两声,双臂齐折,铁杵反撞其胸,又一声脆响,胸骨尽碎,身如断线风筝飞跌出去,瘫倒在地,再无生机。
连损二人,蓝天凤、陈曰能痛心疾首,狂啸猛攻,形若疯癫。池仲容心生骇意,急道:“大哥、六弟,王守仁中了我的‘逍遥半日’和‘彷徨徜徉针’,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长时间。可眼下尚是他锋芒之时,不如暂避锋芒,待过一时半刻,不战可胜呐!”蓝、陈二人充耳不闻,顾自竭力强攻。
“王守仁回光返照,虽不能长久,但垂死一击,不可小觑!”池仲容心下焦急,连连呼喝,“大哥!大哥!大哥!”
蓝天凤终回过神,拉住陈曰能急急后掠,身形再变,翻墙而出。
火势已大,王守仁无心追击,细查客栈上下,除他与王家宁外,竟无一人生还,扼腕叹息。忽闻外边嘈杂四起,侧耳细听,辨出已有当地衙役赶来。体内两大奇物已濒失控边缘,再有拖延,怕是回天之望,想来既有衙役至此,应会妥当善后。左右权衡,长叹一声,背起王家宁,从客栈另一侧闪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