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堃两位书生卖弄的很是兴起,两边菜肴相继上桌,见林复只吃白米饭,不屑之情更盛,出言讥讽。
林复也不予计较,充耳不闻,面带平和笑意,不时为秋叶夹菜,后者羞涩的神情中带着些许欢喜之意。
正当钱、堃二人妒火中烧之际,跑堂小二又领着一伙人上得四楼来。
这伙人共有七人,其中老中少三名男子和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身着湘西苗族服饰,缠着大如斗笠的头帕,衣裤边口上镶有花边;另外三人则是一对身着汉服的夫妻,带着一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丈夫长相普通,肤色黑中透红,下盘稳健,显然身负不凡技业,妻子容貌娇美、身段匀称,与那苗族少女生得颇为相像。小女娃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长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很是乖巧喜人。见秋叶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慌忙躲到母亲怀里。
秋叶由衷喜爱小女孩,情不自禁下失了礼数,赶忙起身敛衽致歉。小女孩的母亲微笑摇头,示意无碍。
还未坐定,苗族少女咕哝道:“我还以为姊姊嫁了个大英雄,谁曾想竟是个只懂练武的粗汉子!”
“阿雅!”中年男子沉脸斥责道,“区区小事,你哪来这么大的气性?念叨了一路还不消停!阿靖是你的姊夫,平日里教你长幼尊卑的礼数都学到哪去了?”
“不碍事的!”汉族男子面上挂着随和笑容,打圆场道,“岳父切莫动怒,的确是阿靖处事不妥,可怪不得阿雅!”
苗族少女却不领汉族男子的情,撅着小嘴,连翻白眼。
跑堂小二送上清茶,一旁身形壮硕的苗族少年嘻嘻笑道:“小妹你唠叨了这么长时间,口一定很渴,快喝口茶解解渴!”苗族少女听出话外取笑之音,冷哼一声,又要发作,身着汉服的年轻妇人端起茶壶,笑着说道:“小妹,姊姊给你倒茶。”少女觉得有些不妥,可心中怒气实在难消,迟疑一阵茶水已然倒上。
苗族少年又道:“小妹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都让姊姊给你倒茶了!”
苗族少女因年轻妇人以长姐之姿为己沏茶,歉疚之余消了不少怒气,少年的一句话再次引燃她的怒气,闻言立马跳脚而起,却见到苗族老者投来的冷峻目光,不由咽了咽口水,怏怏坐下。
年轻妇人佯怒瞪视少年,后者吐了吐舌头,还冲小女孩扮了个鬼脸。
跑堂小二见气氛有所缓和,这才恭声问道:“梁二侠,你们想吃些什么?”
汉族男子稍稍犹豫,似是暗暗下了大决心,道:“这几位都是在下夫人的娘家人,来自湘西,小哥便上几道湘西特色的名菜,再来一坛当地的好酒。”
“好嘞!梁二侠、梁夫人、各位请稍后!”
这位男子名叫梁靖,祖上是追随吴天元助朱元璋平定天下的三位名侠之一,天元城建成后,便在城中安家建庄。数十年后,梁氏一族出了位背离道义的子弟,致使家道中落,到了梁靖这一辈,只剩一间小院和数亩薄田。
梁靖还有一位兄长,名叫梁竦,兄弟二人自幼拜在了刀侠庄留氏三雄的门下,经过多年苦修,习得一身惊人艺业。梁竦娶妻成家,新嫂子许氏嫁进门,起初待梁靖还不错,日子久了,露出泼辣刻薄的本性,对小叔子百般挑剔嫌弃。
梁靖是个武痴,为人又忠厚,不想让兄长夹在中间难做,便孤身一人游历江湖。在湘西遇到了一位苗族姑娘,二人日久生情,情投意合,最终喜结连理。成亲后,便带着新婚妻子回到了天元城家中。
为了不给家里添加负担,徒惹许氏厌烦,他便以种地打铁为营生,补贴家用。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也安稳踏实。
后来梁竦中了武举,入朝为官,许氏原本无比欢喜,以为从此能摆脱清苦拮据的日子,过上官宦人家的富裕生活。未曾想到,中举为官后的日子还不如往日。梁竦的性子与梁靖一般无二,虽身负高超武艺、胸有不凡韬略,但为人正直,不善逢迎之道,入仕数年,也只得了个不入品级的百总,一直戍守边疆,常年不得归家。
许氏便带着两个儿子留在家中,指着梁竦微薄的俸禄度日,富贵日子过不上,还要常年忍受与丈夫分离的孤苦,心中怨气日重一日,性子变得越来越乖张暴戾,将一切不顺心的遭际全都怪到了梁靖一家头上。
梁靖的妻子名叫阿彩芈,娘家是湘西九大家族之首的仡芈家族。那位神情淡漠的老者名叫龙先芈,便是她的祖父,也是仡芈家族的族长;中年男子是她的父亲,叫巴奉芈,在族中也有很高的威望;少年男女分别叫蒙达芈和阿雅芈,是她的弟弟和妹妹。
阿彩芈不仅姿容出众,为人更是大度随和、善解人意。从衣食无忧的娘家嫁到衣食堪忧的夫家,且要忍受许氏的种种刻薄,从未生出半分怨悔之情,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女。夫妻二人育有一女,正是那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名叫梁筠竹。
起初,仡芈家族正是看中梁靖的端正人品和不凡武艺,才同意这门婚事。这次到天元城来探望女儿一家,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却见女儿过着这般清苦的日子,难免心生微词,又碰上个刻薄的长嫂许氏,性子急气量小的阿雅芈当场同许氏发生了争执,于是就有了起初的那一幕。
席间,阿彩芈真挚热情地招呼娘家众人,梁靖话不多,只是点头微笑,唯唯诺诺中带着一些木讷。阿雅芈越看这个无能姊夫越不顺眼,一想到那嚣张跋扈的许氏,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冷嘲热讽。
“阿雅芈!”巴奉芈终于忍无可忍,高高扬起巨大的手掌,停在半空,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打呀!你怎么不打啊?”阿雅芈毫无惧意,歪着脖子,仰着俏脸,重重将筷子摔在桌上,其中一根撞于桌面,弹身而起,落到了隔壁钱、堃二人的桌上。
这二人听了阿雅芈念叨半日,心中早已烦躁难安,趁势拍案而起,喝道:“乡下来的臭丫头,胆敢打扰本公子吃饭喝酒的雅兴,活腻歪了不成!”
阿雅芈自知理亏,但她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方越是张牙舞爪、言辞激烈,她就越要针锋相对。一双妙目寒气外露,冷声道:“有种你们再说一遍!”
“二位公子请息怒,小姑娘家不懂事,在下向二位公子代为赔礼,还望多多海涵!”梁靖及时出面致歉,说着抱拳作揖,顺势将手臂压在钱、堃二人拔剑的手背上,面上笑容和善,手臂上暗暗用劲。无论对方如何使力,也不能将长剑拔不出分毫。
钱、堃二人心中惊疑,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松开拔剑之手。梁靖只道二人识趣让步,随即直身而起不露痕迹地撤回手臂,再三致歉,正要回身,忽觉一道破空劲风,遄飞而出,直取阿雅芈,急忙探手抓向那枚八角形的奇异暗器。眼见就要将暗器抓上手,一根竹筷斜斜蹿出,叮一声脆响,暗器落地,兀自翻滚一阵,竹筷则深深钉入了木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