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在此期间,各方江湖势力不断的向潭柘寺集结,遇到形似无为教徒者,起初还有不少人先礼后兵,问询确认之后再决定是否动手。随着矛盾的加剧、杀戮的扩张,一个个都急红了眼,话不多说、杀之后快的风气愈演愈烈,打杀目标不再局限于无为教一家。无为教是公敌,可是身为江湖中人,公敌之外,谁还没个几家私仇。部分行事无所顾忌的莽夫更是直接冲入会场,向金心为首的近百名无为教徒寻仇,结果均被陈寅率兵打发。而事实上除了金心,在此期间其他无为教骨干一概未有现身。
萧正阳、梁筠竹协同潭柘寺众僧巡查山林,无果;沐炑、公冶世英、东方燕在群雄之中寻找蛛丝马迹,无果;留心言联络朝臣,打探消息,无果;留彦清、留远率领百十名精英子弟,四处寻仇无为教,卷入多起血拼,多有死伤。
此外,同无为教直接间接皆无仇怨、对佛门大会大失所望的江湖看客们败兴而归,乘兴复来。
圆月皎洁,寒光如冰。
公冶世英依窗望月,神游天外,近来他的脑海中总是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出一张清冷如皎月的面孔。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公冶世英猛然回神,发现身子暖暖的,肩头不知何时多了件宽厚的披风,“哎哟小白!差点把小爷给吓死!你这鬼样大晚上走来走去也就算了,关键是走路还不出声,这不是存心在吓唬人吗!”他故作夸张,以掩盖心虚,方才脑中所想,是他唯一不敢坦然面对萧正阳的心结,一个不受控制的心结。
萧正阳笑道:“不是我走路不出声,是你看月亮看得太入神了!嗯,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确实漂亮!”
说话间,前厅传来愤怒的咆哮声,公冶世英顺势转移话题:“吼叫的可是大块头?”
萧正阳摇头叹道:“应该是他!”
“小白,近来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感觉会有大事要发生!”
“我也是!”
“咱们过去看看?”
“嗯,好。”
萧正阳、公冶世英前脚刚到,东方燕、梁筠竹等人也陆续闻声而来。
正厅之上,鲜血四淌,腥味冲鼻,刀侠庄子弟或躺、或坐、或站、或痛苦呻吟、或翻滚惨叫……场面惊心动魄、惨不忍睹,对众人的视觉、听觉、嗅觉都造成了强烈的冲击。留心言一改往日轻佻无状,一言不发,神色异常严肃;留彦清、留远眉头深锁、面皮紧绷、呼吸粗重;一名人高马大的壮汉情绪外泄,不住跺脚、咒骂不休。
公冶世英不忍多看,摇头轻叹,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灵光来得快去得也快,拍着额头,努力捕捉着那一丝捉摸不定的灵感。
东方燕关切问道:“世英哥哥你怎么了?”
公冶世英含胸抄手,来回踱走,慢条斯理地坐下,还没坐稳又急急站起,做张做势地呡着茶水,忽而又匆匆放下,重复多次,终于开口道:“燕儿,快把笔墨纸砚拿来!”
“嗯?噢!”东方燕不明所以,仍是照做。
“多拿些纸!”
“知道了!”不消多时,东方燕便捧来了文房四宝,“世英哥哥,给!”
“把纸全部铺在地上!”
“铺在地上?”
“先铺上再说!”
“噢!”
公冶世英俯身提笔蘸墨,如雕塑般怔立原地,望着铺排在地上的白纸迟迟不落笔,自言自语道:“先从头到尾把整件事情重新捋一遍:一、皇帝下旨举办佛会……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应该从联名上疏开始算起……对!就应该从联名上疏开始算起。”公冶世英如得了魔怔般旁若无人的顾自念叨、落笔勾画,“一、一群当官的再三联名上疏请求举办佛会;二、皇帝同意举办佛会;三、八方僧俗云集潭柘寺;四、佛门大会如期举办;五、一边是论佛弘法,一边是报仇雪恨。
“假设佛会是墨烟海撺掇起来的,那么、那么联名上疏的官员中必有听命于他的人……可是他为何要撺掇这么一场佛会?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假设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墨烟海在背后捣鬼,那他同意举办佛会就可以理解成是将计就计,可是从深廷宫变等一系列事情上面来看,不像是一早就知情的样子……皇帝既不知情,那他同意举办佛会的原因是什么?他素来对佛门厌恶的紧,又是什么让他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之前彦清小师叔说过,皇帝以过犹不及、刚柔互济的手段整肃佛门芜滥……这个说法不无道理,佛会本身其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如果能圆满落幕,并成功编撰出‘嘉靖佛典’,一来能让偌大的佛门一夜之间重获尊荣、重焕荣光,甚至盖过以往任何一个佛门盛隆的时代,二来也能彰显帝王雄才、朝廷气度、盛世气象……还有,那个时候黄岗梁之役尚未爆发,连苗头都还没有,无为教正处鼎盛时期,风头正盛、蠢蠢欲动,正愁没个合适的契机,一旦得知佛门大会的消息,正中下怀。对于皇帝而言,佛门大会就是个鱼饵,钓的就是无为教这条大鱼,当真是一举多得的好手段……不对!不对不对,杨断北又不傻,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个圈套,来是一定的,但绝对是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后才会来参加佛门大会……可是经过黄岗梁一役无为教声势一落千丈,大不如前,这个档口来参加佛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就算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哎小白,这些天除了金心,你有见过熎焱、水淼、圴垚和那十二个罗汉吗?”
萧正阳道:“没有!”
公冶世英又问道:“炑姨、心姨、远伯伯,你们见过吗?”
沐炑道:“没有!”
留心言道:“我也没有!”
留远道:“没见过!”
公冶世英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些天只是解决了一些无为教的小喽喽,正主根本就没现过身,所谓的血拼大部分都是江湖同道们在自相残杀?”
“这……”
公冶世英重新落笔勾画,顾自念叨:“佛门大会、佛门大会、佛门大会……还得从头论起,佛门大会是墨烟海挑起的,他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再往前推呢,深廷宫变、黄岗梁之役,再加上现在的佛门大会,三件事情最大的共同点都是墨烟海一手谋划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年初皇帝同意举办佛门大会,紧接着峨眉清贫师太被擒,峨眉、青城二派相继出手救援,拉开了黄岗梁之役的序幕。结果,中原武林死伤达二十余万,朝廷还撤销延续了近两百年的武林盟主,整个武林人心一散再散,彻底丧失凝聚力;而无为教同样损失惨重、元气大伤、锐气重挫,被迫低头依附于他人;双方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小爷终于找到了墨烟海在黄岗梁之役上所图为何,他是在为佛门大会做铺垫!
“再看深廷宫变,皇帝险些丧命,朝野震荡,天下震惊,百官自危,万民心慌。以此类推,佛门大会的背后必定也隐藏着一个惊天阴谋……江湖、宫廷、朝堂、民间、佛门,几乎涵盖了所有方面。
“如果把这场佛会比作成一碗药,墨烟海就是诊病开方的大夫,上疏群臣是药方,皇帝是煎药伙计,无为教是煎药的碳火,与会僧侣是药引,江湖群豪、朝廷兵将是君臣佐使各味药,而这碗药是给整个天下吃的,至于疗效,怕是一碗毒药!”公冶世英望着一地如画符般的纸笺,双眉时轩时皱,笑容肃容交相更替。
留彦清认真观察了许久,开口道:“我与你的想法有些不同,深廷宫变事发不久,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此时若再爆出牵涉朝廷、江湖、佛门的潭柘寺之乱,对稳定江山社稷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眼下这个档口皇上才是最不愿意见到动乱爆发的那个人。”
公冶世英道:“事到如今,皇帝之前的想法变化还重要么?他接下来会如何应对还用想么?”
“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一句话,墨烟海有阴谋,皇帝在应对,无为教充其量是一颗有自己想法的棋子。至于阴谋是什么,又如何应对,我们这样想是想不出来的!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拍屁股走人;二、留下来出一份力。”
京师西城区咸宜坊,一座气派的三进大宅毗邻着府军右卫署衙,宅内正厅上墨烟海、赵半壶、风萧、水寒、月、秦洯六人分主次而坐。
风萧道:“宗主,东蒙使、秦使、晋冀使相继传来消息,鞑靼六部均已准备就绪,无为教三大堂主、九大罗汉率众已按计划悄无声息地到了居庸关及其以北各处卫所。据鲁辽使推测,东方明日和唐长川并未落到计岁岁手中,东方明日现在山海关,唐长川身在何处还有待探查。另外鲁辽使已证实黄绾家眷失踪确系计岁岁所为,背后原因似乎也是为了纵横令。宫变之后黄绾只身赴辽东,同计岁岁几经周旋,得罗云等人相助,方才艰难脱身。”
水寒道:“宗主,北使传信,近来杨断北一直徘徊在西苑外围,但并未见到木僧,龙先生在潭柘山一带也未发现木僧的踪迹。峨眉、青城两派正星夜兼程往潭柘寺赶来,共计八百七十五人,预计七天后到达。”
墨烟海古井无波地听完风、水二人的讲述,道:“通知鞑靼六部可以动手了,告诉龙,峨眉、青城赶到之前,务必保证佛门大会顺利进行。”
“是!”
墨烟海将手中信笺递向赵半壶,后者道:“老夫只对毒感兴趣。”墨烟海淡淡一笑,转手再递,让另外四人相互传阅。
风萧道:“公冶世英、萧正阳,有点意思。”
水寒冷声道:“哼,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
秦洯稍作踌躇,起身抱拳道:“宗主,属下请命诛杀二人!”
墨烟海不置可否地看了眼秦洯,转而望向月,道:“你以为如何?”
月起身道:“多此一举,打草惊蛇!”
皇家西苑,兼具林木荫蓊之美、烟波浩渺之胜,将宫殿楼台、碧水桥桁、郁葱草木合而为一,浑然天成。较之辉煌宏伟、庄严肃穆、格局严谨的紫禁城,别有一番辽阔自由的气象。
早在嘉靖十年,皇权稳固、朝局安定,朱厚熜下令在西苑原基础上大兴土木,耗时多年建成了大批宫殿祠坛,涵盖理政、起居、祠祝、游览等各方面功能。换言之,他为自己建造了另一座城,一座满足且仅满足他个人需求的城,在这座城里,他相对自由了。由此可见,迁居之念并非一时兴起;若非如此,短短一月时间,如何能够迁居。
于常人而言,乔迁为喜事。于帝王而言,迁居乃国事。看似简单的居住地更换,涉及的方面广且深,从迷信的角度看,关乎风水气运;从规训的层面讲,违背礼法制度;更是干系到帝王与内阁、帝王与群臣、内阁与群臣、群臣与群臣等诸多错综复杂、微妙难言的人事关系、政务运作,造成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换做往日,朱厚熜想要迁居,定会引来群臣反对;而今以宫变横祸为契机,顺利达成所愿。三品以上大员无一人发声异议,只有几名地方上的六七品小官吏上奏反对,人微言轻,他们的话之于朝堂甚至还及不上石子之于沧海。
艳阳当空,波光粼粼的太液池上泊着一条红黄相衬、精致华贵的龙舟,朱厚熜身着杏黄道袍,头戴香叶冠帽,不惧湖上寒风,独自闭目盘坐于船头,潜心修玄,谓之吸日之精华,水领五行而辅之。
陈洪侍立湖畔,负责接见、通报,见有人过来,赶忙上前相迎,执礼甚恭:“见过陆大人、张公公、毛大人!”来者有三人,除了陆炳和张佐,还有一名花甲年岁的老者,身着二品官服,须发灰白,苍老面容不掩大气五官,举止持重,气态内敛。此人姓毛名伯温,时任兵部尚书,人称“第九极”,入仕三十余载,履历丰富,生平有两大事迹最是为人称道。
元末明初天下第一教白莲教,同明太祖朱元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朱元璋平定天下后,白莲教顺应时势主动示好,积极响应朱明朝廷各项政令,教派也因此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众多支派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有无为教、龙华教、金禅门等实力强劲的支派。教派如王朝,盛极而衰,久而久之,弊端显现,支派坐大,总教式微。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有人不甘人下,这种不甘人下不仅仅是支派对总教,也包括支派内部和总教内部;有人剑走偏锋,为了改变这种身处人下的格局,人性的阴暗面暴露无遗,原本的欣欣向荣、朗朗清明随之变作了乌烟瘴气、藏污纳垢,无为教无疑是当中最具代表性的。杨断北通过弑杀师父、戕害同门夺取教主之位,将人性的丑恶展现到极致。
嘉靖八年,毛伯温奉旨巡抚山西,恰逢白莲大会。白莲总教主李午试图重振总教雄风,肃清教派芜滥,修复与朱明朝廷的关系,号召各大支派于山西崞县召开白莲大会。除了远遁北蒙的无为教和同严氏父子达成互助关系的龙华教未出现外,其余支派悉数到场。李午做了充分的准备,私下里还跟朱明朝廷达成了共识,不料有人暗中搅局,使得一场原本意图积极的整顿大会,变成了屠杀大会,世称“白莲血会”。
白莲教有“佛神王尊”四大绝顶高手:佛者,白莲总教主“白莲佛”李午;神者,无为教主“无极神君”杨断北;王者,龙华教主“阎王”阎浩;尊者,金禅门主“禅尊”金禅中正,其中杨断北和阎浩又合称“净土二莲”。
毛伯温为配合朝廷行事,手提六大名刀之一的“秋水三尺”,只身赴会,先后力战金蝉中正、李午,堪称惊天动地,成功为朝廷争取了调动兵马的时间。自此,毛伯温名声大噪,得“第九极”之名,意为比肩“神州八极”。而这场“白莲血会”也成为了一个转折点,使得白莲教各大支派彻底站到了朝廷的对立面。随后各地暴乱频发,朱厚熜耗时多年,投入了大量武力才抑制住了大局。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此诗名为《送毛伯温》,作者是朱厚熜。嘉靖十九年,毛伯温奉旨率军平定属国安南内乱,驻军于国界,只身深入,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了这一乱局,当然其中的过程还是非常艰难曲折的。
黄锦在龙舟上轻轻摆手,陈洪在湖畔会意点头,道:“三位大人,万岁爷还要些许时候才能召见三位大人!”陆炳三人口称无妨,面带恭顺,心急如焚。
半个多时辰后,黄锦抬眼观日,蹑步走到朱厚熜身畔,道:“皇上,时辰到了。”
“嗯。”
“启禀皇上,陆大人、张公公和兵部尚书毛大人正在岸上等候您的召见。”
“嗯。”
黄锦冲湖畔招手,陈洪躬身作请:“万岁爷召见,三位大人请!”
两名锦衣卫划着一叶扁舟,载着三人缓缓驶向龙舟。
黄锦道:“陆大人请先上来,张公公、毛大人请稍候。”
陆炳登船跪地,道:“微臣拜见皇上!”朱厚熜道:“嗯,起来吧。”陆炳跪地不起,道:“微臣无能,仍未查出墨烟海身在何处、所谋为何,请皇上责罚!”
半晌之后,黄锦传话道:“张公公,皇上有请。”
“有劳黄公公。”张佐依言登上龙舟,跪地行礼,“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办事不利,恳请圣上降罪!二十三名联名建议举办佛门大会的官员,奴才已派人暗中监视多日,至今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又过半晌,毛伯温终得召见,双手呈递一摞信笺,道:“启禀皇上,边关急报,横贯河套、陕西、山西、北直隶、河北、辽东的整个北方防线,一天之内多达二十九处关卡相继遭到东蒙六部小股部队的袭扰!”
历时许久,大部分时间都是陆炳三人在作汇报、请示和建议,朱厚熜从始至终神情平静,只是偶尔置评、调整、吩咐几句。待到三人走出西苑,西天已是一片昏黄的余韵。
按权位高低,陆炳最先打马离去,张佐正要上马,毛伯温道:“张公公请留步!”
张佐道:“毛大人有何指教?”
“张公公言重了,‘指教’二字老朽愧不敢当!”
“呵呵呵,毛大人过谦了!”
“面圣多时,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候,张公公若不嫌弃,老朽想邀张公公吃个便饭!”
张佐的心思是何等的玲珑,当即猜出对方用意,暗作权衡,稍作犹豫,点头道:“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张公公赏光,请!”
毛伯温武功卓绝,才华出众,官品中上,仕途多舛,大起大落,直到年近花甲平定安南内乱,方才真正得到朱厚熜的赏识和重用。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一身的功名得来有多么不易,如今他只想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再做几年官,不求大功,只求无过,能在后人口中博得片语赞颂,也为子孙后代多谋些福祉。
张、毛二人进到棋盘街上的一座酒楼,要了间清静的雅间,点了桌精美的酒菜。
酒过三巡,毛伯温遣退随从,切入正题:“老朽愚昧,近来多有困扰,烦请张公公为老朽指点迷津!”说话间,悄无声息地从桌底下递出一只木匣,轻轻揭开一角,便于观看。
张佐随意一瞥,内里装着一摞整齐的银票,故作未见,不动声色饮尽盏中酒。
毛伯温道:“承蒙皇上厚爱,同侪扶持,老朽方能忝居于正二品兵部尚书,这份恩情,老朽感激涕零,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皇上万一!”
“毛大人赤胆忠心、精贯白日。”张佐话讲的好听,表情则似笑非笑,眼神颇具玩味。
毛伯温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明在心里,道:“老朽汗颜,说到赤胆忠心、精贯白日,唯有张公公才担得起这般评价。实不相瞒老朽都这把年纪了,能坐上这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早已心满意足,此生无憾。盼着既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在任上也能一切顺遂,他日得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哦?毛大人春风正盛,尚知激流勇退,这份胸襟着实叫咱家钦佩!”
“张公公谬赞了,老朽鼠目寸光,哪有什么胸襟可言?”
张佐淡淡一笑,浅呡盏中酒。
“张公公素为老朽所敬重,张公公的好老朽会一直铭记在心。”
“能让毛大人念着好,咱家倍感荣幸。”
“哪里哪里,老朽惶恐。”
张佐手握木匣,毛伯温悬心回落。
“皇上才智冠世,圣明无双,奈何老朽愚钝粗鄙,终究是悟不到圣心真意,大大辜负了皇上隆恩!”
“毛大人以为江山社稷首要为何?”
“首在人心。”
“宗教传承呢?”
“亦在人心……”
“毛大人饱读圣贤书,学富五车,各中至理了然于胸,远非咱家所能比拟。”
毛伯温证实了他最不想证实的事情,心中一片冰凉,暗叹道:“早在年初,我就奉了皇上密旨暗中调整京畿布防,尤其是针对潭柘寺一带。还道是……呵呵呵,什么以佛会之名,借佛门之手,诱使残存各地的余孽以及彼时风头正盛、蠢蠢欲动的无为教齐聚潭柘寺,围而歼之;什么以‘嘉靖佛典’教化群僧,彻底肃清佛门芜滥,重塑佛学金身,还佛门以朗朗清明……宗贤兄、文蔚兄,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等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张佐察言观色,道:“此一时,彼一时,世事皆无定式,瞬息而有万变。黄岗梁之役是一变,深廷宫变又是一变,无论初心如何,结果还是一样的。”
毛伯温扬名于“白莲血会”,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心结,怅然叹道:“佛本无过,错在贪欲!”
“毛大人,咱家送你八个字。”
“张公公请讲!”
“审时度势、大局为重。”
“审时度势、大局为重?”
毛伯温按捺心中百味送别张佐,抬眼仰望夜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纠结而又迷惘。
至于张佐,恰恰相反,今夜是他近来最为轻松的一个夜晚,他一直都在等着毛伯温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