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祉在她漱过口以后便不再看书了,一直看着她走近。
夜阑有风,暖黄的灯晕在眼前摇晃,崔令鸢顺手将窗户阖上,强作镇定地从床尾慢慢爬了进去。
架子床够大,她刻意离对方远远的。
伸手将帐帘放下来的功夫,她翻转了身子,依旧背对着。
分明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她状作不知。
半晌,听见极浅一声轻笑。
接着再没有别的动静,崔令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她默默酝酿起睡意时,一具温热的躯体覆了过来,从背后圈抱住她,崔令鸢整个人一僵。
低沉的嗓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不喜欢?”
“我看后来……还以为你只是害羞。”
一句略带些感慨的调侃,沈祉绝没有嫌弃的意思,他也没有学过哄人,这些话说来很是拗口。
可眼见着对方漂亮的狐狸眼又湿润了起来,雾蒙蒙的一片,湿了枕巾,沈祉是真的无奈了。
怎么还哄不好了呢?
倒是没有不耐烦,没有男人会在这种时候舍得与漂亮娇气的妻子置气。
他的手将人扣得更紧了些,对方的脊背自然而然贴上了他胸口,声音带上了些许无奈的笑意,
“也太娇气了些。”
崔令鸢先是愣了会儿,随即才反应过来。
娇气?
从来没想过有人会用这词形容到她头上。
一帘帷幄将床和屋子隔成两个天地,外面虫鸣声渐长,衬得夜更静。
躺在陌生的床上,与不熟的人大被同眠,浑身酸痛,被对方用这般新奇的词汇形容,究竟是种什么体验?
娇生惯养的女郎可不会委屈自己顺从新婚丈夫的感受。
她自嘲般勾了下唇角。
久久没有动静传来,沈祉微微支起上半身,才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
新妇敬茶的规矩在沈祉这儿却是不必的,原本或许得给沈家父母上柱香,不过眼下她们在京城宁国公别苑,牌位供奉在洛阳,连这一步也省了。
崔令鸢睡到了卯时五刻才被叫醒,揉着惺忪睡眼,问婢子什么时辰了。
顺手摸到旁边的被子,一点温度都没有,显然起来了很久。
“郎君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经调节好了,顺嘴问得很自然。
“郎君卯初起的,叫我们不必太早叫您,这会子正在书房。”丁香答道。
茴香整理了床铺,问道:“娘子,郎君还未用朝食,娘子要去请郎君过来吗?”
崔令鸢点点头,“你去问问,顺便问他想吃什么?然后丁香去厨房看看,我今儿想吃馄饨……罢了,不折腾厨娘了,究竟不是自己人,有什么吃什么吧。”
转头对茴香道,“你也别问了。”
二人应声,领命而去,才绕过屏风,就撞上刚从门口进来的沈祉。
二人一呆,行了礼,退出门去。
茴香愣愣:“那我便不用问了吧?”
郎君自己都过来了。
丁香则是想到郎君的家境情况,难免担忧,娘子方才那番话被郎君听见了,会不会误会啊?
沈祉耳力不差,打量崔令鸢神色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倒是没误会对方有旁的意思。
“醒得很早。”沈祉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崔令鸢看眼天色,这可绝对不算早。
她笑了笑,“往常不必请安,我要睡到辰时,身边婢子也都散漫。”
沈祉读出了试探之意,淡淡一笑,“不妨事,没什么要紧事,你只睡便是,不必管我。”
崔令鸢满意了,又问,“我们哪天启程?”
“回门后两日?你想多待几日也可以。”
没什么好待的,崔令鸢摇摇头,“就原定日子吧。”
她又想起来什么,“离京前,是不是再去宁国府拜访一下?”
沈祉点头,“情理之中,还得劳夫人费心安排一二。”
崔令鸢手搭在桌案上敲了敲,思考片刻后道,“二老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贵重比不过,那便用心吧。老人家都爱软和甜腻的,我亲手做些糕点点心,我祖母爱吃的,想来不会出错。”
沈祉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那平和内敛的眼神看得崔令鸢莫名其妙的,又无不满,又不似夸赞,就仿佛能透过皮肉将人给看透。
崔令鸢挑眉看回去,怎么?
对方接到她的眼神,缓缓笑了下,“有劳。”
这会子又客气得要死,好似两个陌生人交流。
其实本就是套了层关系皮的陌生人罢了,若一直这般客气,是不是也能称作相敬如宾?
这想法叫崔令鸢多看了他好几眼。
说了这会子话,丁香也将朝食提了回来,今天主食是索饼,因着天儿热,是过了冷水,什么都还没放的素面,旁边配一碗鸭汤,一碟酱汁,任她想吃汤饼还是拌面都能满足。
鸭汤上头撇了油,清淡得很,另外并几碟炒葵菜、虾酱炒鸡子、糟鸭掌一类的小菜。
崔令鸢没动那鸭汤,将炒鸡子舀了一勺浇在面上,再沿碗边淋一圈酱汁,筷子一下下拌匀,使每一根面上都均匀裹上料汁。
吃起来不咸,刚刚好,若是不加方才那虾酱鸡子,恐怕就要淡了。
昨夜她就发现这厨娘做饭偏清淡了,心里想着一会儿吃过去厨房转转,看看有什么菜蔬,昨日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今早吃的也是面,身体虽然吃饱了,却还叫嚣着想要米饭。
南方人就这样,但凡几顿不吃米饭就不舒服。
上辈子南方人养成的习惯,这辈子也没完全改掉。
嗦完面,又端碗喝汤,沈祉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
崔令鸢摇摇头,这样吃面有什么意趣!
沈祉也看她,端着比自己脸大的碗咕咚咕咚喝着汤,倒喝出了几分“豪饮”气势。
白日无事,一想到后日要去拜见两位长辈,她干脆这会子就去厨房寻采买的厨婢,请她们帮忙准备要用的原料,接着又在厨房婢子们面前露了一手,做了午饭。而沈祉则沉下心在前院书房呆了一整日,这里有不少藏书供他消遣。
宅子不大,可二人一整日下来竟然没再见面,直至晚上,沈祉才回了后院。
戌时四刻便熄了灯?沈祉有些诧异地走近。
当他看见缩在被子里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实则微微发抖的背影,又淡淡笑了。
那令人面红的动静直至戌时末方歇,守夜的丁香听见一阵清脆铃声,这才低着头匆匆进去。
对上娘子那双似哭过的通红眸子和比昨日还夸张的痕迹,丁香不敢多看,忙别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