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开玩笑说:“大师兄,你得向这小狗多学学啊。”
他的本意是想取笑一下大师兄,但因为师父正在演练拳法,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老者像小狗。老者听了冷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不过,这少年是他的得意弟子,而且显然没有恶意,所以老者只是稍微板了板脸,并没有真的生气。
突然,一支银色的小箭从侧面飞过来,速度极快,就像闪电一样,正中小狗的脖颈。那小狗立刻就直挺挺地倒地死去,伤口很快就变黑了,而且竟然没有流血,很明显那箭上涂了剧毒。
大家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紫衣的中年女子,她发出了一阵怪笑:“以小欺大的狗东西,死有余辜。”她的声音虽然很悦耳,但语气中充满了寒意,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付云起认出她就是之前在山中遇到的那个女子,心里感到一阵冰凉。那少年看到紫衣女子正盯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紫衣女子冷冷一笑,转身就快速离开了。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似乎没有人认识这位紫衣女子。只有老者沉思后说道:“看她使用暗器的手法,倒有几分像是武灵门的招数。”
听到这话,有人惊讶地说:“武灵门不是割据魏博的一方势力吗?他们也来参加骊山大会?”
另一个人则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我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想当什么盟主。武灵门再厉害,只要我不招惹他们就行了。”
老者叹了口气,说:“这只小狗哪里招惹到她了?你们年轻,不知道武灵门的可怕。”说着解开上衣,露出肩膀上的三处伤痕,明显是箭伤。
老者回忆道:“二十年前,我随军参加了征讨魏博的战役。那场战斗真是惨烈,魏博军中的武灵门弟子,三千人个个擅长使用武灵箭,不是瞄准咽喉就是心脏,手法精准,速度极快,几乎将官军一万多人全部屠杀,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我幸亏有点武艺,避开了致命伤,才幸存下来。哎,直到现在,我闭上眼睛,眼前还是一片血红,那场景实在忘不了,还有你们两位师叔惨死的样子。”
那少年徒弟愤愤不平地说:“这么说来,武灵门就是我们的仇敌了。这次如果再碰到他们,我一定会想办法报仇。”
老者严厉地批评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我的武功,连武灵门弟子的一箭都难以抵挡,更别提武灵门的高手了。你去只能是送死。”
徒弟听了这话,便不敢再出声。
刚才那紫衣女子出手的速度极快,没有人认为自己能够承受住她的一击。付云起回想起自己在山中曾经出言顶撞过她,感觉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升起。
当付云起到达骊山脚下时,他看到华清宫东侧数里处的树林中开辟出了一片空地。空地的东西北三面都搭建了彩棚,上面悬挂着横幅,写着“长安剑宫恭迎江湖朋友参加骊山大会”的醒目大字。
空地上大约有两三千人,或坐或立,不时还有新的来客骑马赶来。空地周围插满了旗杆,红旗随风飘扬,中间写着“长安”或“武”的字样。北面的棚前还立着五根十丈高的旗杆,旁边放着一面牛皮大鼓,人声鼎沸,马鸣声阵阵,场面十分热闹。
这时,彩棚中陆续有人入座。东棚和西棚看起来坐着的都是江湖上的重要门派的首领,他们身后站着许多弟子。北面的主棚则分为东西两排,东面坐着的都是白衣人。首位是阎峰,他身边有两位白衣老者。西面则坐着三位老道和一个胖子,还有其他几个人,付云起惊讶地发现萧紫烟也在棚中。
萧紫烟跟随黄天行等人来到骊山,心情非常激动。看到棚外台下聚集了众多的江湖人士,她内心很想下台去结识一些新朋友,但每次想到要这样做,她都会偷偷地看向黄天行,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只能按捺住性子,耐心地坐着。
对面坐着的两位白衣中年人她已经认识了,是黄天行的二师叔骆二和三师叔孟三。他们两人此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言不发。
在萧紫烟身边上首的三位老道也同样保持着沉默,而下首则坐着一个极其粗壮的胖子,体重至少在三百斤以上,长相凶恶,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萧紫烟被夹在这些人中间,感到几乎要闷坏了。
过了一段时间,骆二才开口说话:“咳咳,现在不知道都有哪些门派的人来了。”
他看起来大概四十七八岁,脸庞瘦削,脸色有些发黄,每次说话前都会先咳嗽几声,最奇怪的是,大热天的他还戴着一顶布帽子,帽子大到遮住了耳朵,尽管汗流浃背也不愿意摘下来。
旁边的孟三看起来胖一些,气色也好,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
听到骆二的话,他冷笑一声说:“来的大概都是些小门派,像青州驼山派、横海沧州盐帮、魏博武灵门、幽州幽燕帮的幽燕三客,还有剑门的二虎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没什么大名气。”
坐在最上面的一个老道士也冷笑着说:“那些有名的大门派竟然这么不给面子,少林寺因为对唐朝有功就摆架子,丐帮也真是不识好歹,就连太乙门和华山派,离骊山这么近,也不愿意来,真是的。”
黄天行笑着说:“大家别急,华山派的萧姑娘不是来了吗。这些小门派虽然名气不大,但在当地江湖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我们这次聚会的目的是和志同道合的人结盟,共同维护正义,为国家出力。正义所在,并不在于力量大小。我们长安剑宫成立才四年,时间不长,但能有今天的成就,当初不也是默默无闻吗?如果想要和天下英雄结交,就应该心胸开阔,就像泰山不辞微尘,沧海不辞细流。谁知道这些小门派里没有隐藏的高手,将来可能大有作为呢?”
大家听了都点头表示赞同。那个胖子说:“人们都说黄公子是人中之龙,听了你这番话,确实有英雄气概。”他满脸堆笑,看起来亲切多了。
萧紫烟听到他夸赞黄天行,对他的印象也好了很多。
胖子接着说:“黄公子长得英俊,文武双全,论学问,在长安学宫里也是顶尖的,那篇《秋登皇城赋》真是才华横溢,考中进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论武功,他是掌门的得意弟子,功夫自然了得,年轻轻轻就代表长安剑宫,主持这次前所未有的江湖大会,这番气度和作为,还有谁能比得上?唉,可惜我杨某生错了时代。”
十年前,元和皇帝刚登基不久,有两个大臣提议在韦曲建一个学宫,用来教育各家权贵的子弟。皇帝本来就有推广文化教育的志向,而且那两个人都有拥立皇帝的功劳,所以就同意了。
那两位大臣亲自监督建设,在南塬上选址,不惜花费巨资,建得非常宏伟,一时间在关中地区非常有名,很多小官和富绅也纷纷把自己的子弟送来,希望借此提高家族的声望。
萧紫烟听到胖子不停地夸赞黄天行,心里非常高兴,但听到他说生错了时代,心里想:“这和你生错了时代有什么关系?”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胖子装作很懊恼的样子说:“我只是遗憾自己不能晚生二十年,还遗憾自己是男人。”
萧紫烟好奇地问:“如果晚生二十年,变成女人又会怎样?”
胖子说:“如果晚生二十年,正好是好年纪,又能长得像萧姑娘这样漂亮,说不定黄公子就会看上我,和我结为百年好合呢。唉...”
这一声叹息拖得很长。原来这个胖子虽然看起来胖乎乎的,但心思很细腻,看到萧紫烟看黄天行的眼神,就知道她暗恋黄天行。又看到黄天行对萧紫烟也很关心,就故意说这些话逗他们开心。
萧紫烟暗恋黄天行,其实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有她自己还不太明白。她本来是个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女孩,第一次经历感情的事,自然是当局者迷,只觉得对黄天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既亲近又依赖,在他面前又感到不自在,没想到这就是爱情。
刚才听到胖子的话,心里一震,就像闪电一样劈开了迷雾,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心。萧紫烟一时脸红到耳朵根,低下头,更加害羞不安。
黄天行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笑着说:“杨兄开玩笑了。萧姑娘是我们的贵客,我怎么会有不敬的想法。”
黄天行如果不说这些话,也就算了,但他说了,萧紫烟一急,心里想:“黄大哥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他对我真的没感觉?我,我...”
一时也搞不清楚是真没感觉还是假没感觉,心里忽喜忽悲,捉摸不定。要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微妙的,不能用常理来衡量,黄天行越是想撇清,萧紫烟的感情就越深,就像兵法里的“欲擒故纵”。
在胖子眼里,黄天行的澄清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掩饰越明显。但既然黄天行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事情只需要点到为止,如果点得太重,点疼了,恐怕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最上面的老道士嘿嘿一笑说:“人们都说杨先生见多识广,专门记录游侠的行为,没想到还记录一些儿女情长的事。”
萧紫烟本来很害羞,听到这话,狠狠地瞪了老道士一眼。
只见三个老道士都转过脸来,都是又黑又瘦,六十多岁,下巴上留着短胡子,穿着灰色的道袍,一时看起来不容易区分,只有背上的长剑剑穗颜色不同,一个红色,一个绿色,一个青色。
胖子哈哈一笑,随即停止,认真地说:“枚前辈开玩笑了,我记录的当然是天下名侠的壮举,你看,都装进了我这个大肚子里,这才得到了‘侠书记’的称号。”
黄天行笑着说:“‘知君书记本翩翩,为许从戎赴朔边’。‘侠书记’这个称号可是有出处的。”
胖子笑着说:“黄公子真是博学,我这个称号的出处怎么能瞒得过你。”
在大唐时期,诗歌非常流行,即使是山野村夫也能背诵,所以江湖人物的称号也要从古人的诗歌中选取。胖子接着笑着说:“只是我这副身材,实在算不上什么‘翩翩’了。”
萧紫烟看到大家不再提起她和黄天行的事,感觉轻松了一些,抬起头来,听到这话又笑弯了腰。
枚老道士也笑着说:“杨先生太谦虚了,在我看来,你翩翩得很呢。这个‘侠书记’取得好,取得好。不知道杨先生都记录了哪些名侠的壮举,不妨说来听听。”
胖子笑着说:“就说‘中条三友’吧,他们的壮举就很多。”
“中条三友”是江湖上有名的游侠,二十年前突然退出江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所以听到胖子这么说,年轻一辈的萧紫烟和其他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却见那三个老道士齐声说:“杨先生怎么拿我们这些老头子开玩笑,真是太过分了。”
大家非常惊讶,原来这三位老道士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中条三友”,没想到二十年后居然又出现在江湖上。
黄天行笑着说:“三位道长不必谦虚,江湖中人提起‘中条三友’的大名,谁不知道,谁不晓?”
枚老道士笑着说:“我们三个老家伙躲在中条山里,早就不管世俗的事了,今天只是应黄公子的邀请,来看看热闹。”
黄天行笑着说:“今天的这个前所未有的江湖大会,如果说首倡之功,三位道长的功劳也不小。”
胖子满脸堆笑说:“那是,那是,三位老前辈年轻时就是英俊潇洒,侠名远扬。‘五月江城’枚前辈一个人在黄河船帮独战,三十招杀了三十人,一举消灭了黄河船帮,听到的人都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