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去病还是不放心,对付云起说:“付兄弟,如果你真的生气了,一定要说出来,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郑奇笑着说:“崔兄,你不太会说话,劝不了付大哥。只有阿元姐姐读书多,能说会道,让她来劝劝付大哥吧。”
然后拉着韩公文和崔去病说:“崔兄第一次来韩大哥府上,韩大哥应该带他到处转转。”
又对付云起和阿元说:“我们先去西楼,阿元姐姐,你要好好劝劝付大哥。”
三个人走后,付云起和阿元对坐着,气氛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阿元轻声问:“生气了吗?”
付云起随口回答:“生什么气?”
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说话的语气也不好。说完后,他们都想起昨天见面时也是这两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
阿元问:“你真的要回洛阳吗?”语气中透露出不舍。
付云起心中激动,说:“郑兄弟在开玩笑,我还没那么打算,先去城外办点事。”
阿元抬起头,眼神闪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显得有些害羞。付云起说:“昨天我……”
阿元低声问:“什么?”
付云起说:“没、没什么。”
阿元说:“没什么就好。”两人的对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付云起鼓起勇气说:“阿元……”
阿元抬起头,笑着对付云起点点头。
付云起说:“阿元,我……”
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阿元笑着说:“大英雄也会胆怯吗?”
付云起急忙说:“其实都是郑兄弟夸大其词,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游侠。和那些前辈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我……我连生气都不敢承认。”这实际上是承认自己生气了。
阿元心里反而觉得甜蜜,因为付云起承认是因为她而生气,这让她很高兴。但她脸上还是努力抑制住喜悦的表情,说:“付……付兄,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站起来时,似乎无意地从袖子里掉出一张叠好的纸。付云起在纸落地前俯身接住了,阿元含笑不语,透过纸可以看出上面似乎画着什么。
付云起用眼神询问阿元,阿元故意避开视线。付云起打开画,看到画上是一位少女,衣着样貌像阿元,旁边还题着他们在曲江池边吟诵的那两句诗。付云起看到画笔工整,字迹一丝不苟,非常娟秀,心中非常高兴,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阿元轻声说:“付兄拿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想据为己有吗?”
付云起也轻声说:“正有此意。”
他想把画小心叠好放进怀里,但被阿元抢了过去。付云起哭笑不得,只能由着她,看到她既得意又害羞的样子,面如芙蓉,情不自禁地看得出神。
阿元挥挥手笑着说:“好了,现在该去找表姐他们了。”她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摇晃身体。
付云起笑着说:“还是把那幅画给我吧。”伸手去要。
阿元笑着说:“给你。
”把手拍在付云起的手心,他拿起来,当然是空的。付云起轻轻握住她的手,阿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声说:“走吧。”
付云起牵着她出门,阿元轻轻把手抽回,跟在后面,付云起一边走一边向阿元介绍韩公文府上的各个地方。
韩府的西楼最高,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内宅的全景。韩公文的父亲虽然从不去朝廷,京城中只有韩公文和一些仆人,但韩府的规模很大,比崔去病家还大几亩,只是人少显得冷清。
两人上了西楼,看到韩公文他们正在讨论打马球的技巧,崔去病是马球高手,更加兴致勃勃。付云起和阿元对马球不感兴趣,付云起就向阿元介绍内宅的各个地方,从楼上看和楼下看是不同的风景。
谈到武侠,阿元一无所知,感到有些被冷落。付云起就把话题引到文学上,崔去病又觉得无聊,韩公文和郑奇也不愿意听。然后大家谈到长安的时尚,比如谁家的琵琶弹得最好,现在流行什么服饰,谁家的鹦鹉最会说话,两个女孩自然很高兴。
韩公文和郑奇出身贵族,平常也多在繁华的地方出入,也喜欢这些话题。只有付云起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他又不想扫大家的兴,只能勉强应付。
付云起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话题已经变了。突然听到崔去病笑着说:“我家五妹好像看上付兄弟了。”
付云起立刻满脸通红,说:“崔兄别开玩笑了。”偷偷看阿元,见她满脸笑容,猜不透她心里怎么想。
郑奇忙问:“是哪一个?是阿元姐姐吗?”
阿元很尴尬,但随后笑着说:“哪里是我?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崔去病说:“就是昨天穿月白色衣服,梳长乐髻的那个。”
郑奇想了想,笑着说:“是那个踢蹴鞠的姑娘。”
唐代女子的发饰很丰富,有高髻、垂髻、飞髻、椎髻、囚髻、长乐髻、乌蛮髻、抛家髻、百合髻、归顺髻、回鹘髻、乐游髻、半翻髻、惊鹄髻、闹扫妆髻、双环望仙髻等等,眉毛又有鸳鸯眉、五岳眉、小山眉、垂珠眉、三峰眉、月棱眉、分梢眉、涵烟眉、拂云眉、倒晕眉等,付云起根本分不清,他家里没有姐妹,自己也不喜欢这些。昨天在崔府,许多姐妹都打扮得很漂亮,付云起根本没注意。
阿元见付云起不说话,笑着说:“付公子,崔五妹妹可是有名的美人,付公子还看不上吗?”
付云起听阿元也这样说,不高兴地说:“是我不敢高攀。”
阿元见他生气,也有些不快。如果付云起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她自然会难过,但付云起太认真了,即使是玩笑也会生气,这让阿元不开心。
她总是希望和付云起在一起时能开心轻松,但付云起是一个外表活泼内心沉稳的人,遇事太认真,心里沉甸甸的,没有大家心目中的那种游侠江湖的潇洒气概。阿元觉得即使付云起能像那天一样,和神策军将领比剑时英气逼人也好,但付云起一见到她就心事重重,很沉闷。
其实付云起这样,阿元自己又何尝不是?阿元平时在人前表现得文雅懂事,实际上是个爱动又好胜的人。如果没有陌生人在场,只和熟悉的姐妹们在一起,她也是活泼爱玩、处处争先的。正因为好胜,面子才嫩,总怕别人嘲笑,所以在人前总是对付云起特别客气,甚至故意冷淡。
少年男女初次遇到感情问题,似懂非懂,各怀心事,却不想“情”字这么沉重。阿元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付云起更是不知所措,更加沉闷,两人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却琢磨不透,反而总是闹矛盾。
付云起那天就离开京城去了耀州。过了几天,崔去病和阿元又来到韩府,阿元虽然有说有笑,但显然是在敷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从此以后,她隔三差五地来韩府坐坐,有时还带上别的姐妹。今天正在韩府坐着,付云起回来了,一走就是十多天。
阿元见付云起十多天不见,却瘦了不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那天回去后也是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见面一说话就堵心,但过不了几天又想见面,找借口让崔去病常去韩府。
崔去病大大咧咧,很容易哄,谁知道付云起竟然一去无消息。阿元其实也后悔那天拿崔五娘开付云起的玩笑,只是性格要强,不肯认错。
付云起今天回来,阿元自然很高兴,不巧的是崔去病今天偏偏带了崔五娘来。崔五娘性格开朗,嘴巴乖巧,年纪又小,没那么多心思,缠着付云起问东问西。付云起想找机会和阿元说话都不行,两人四目相对,好像说了很多话,但又能懂得多少。
后来郑奇来了,气氛就热闹了。郑奇讲话风趣,和崔五娘年纪相仿,又都是口齿伶俐,真是针尖对麦芒,大家听着两人斗嘴取乐。
付云起离开时确实有些赌气,过了几天心里又有了阿元的影子,挥之不去,想起来时苦时甜,反复折磨。今天见到阿元,反而觉得她像笼着一团清雾,看不清楚,还不如梦中清晰,只是见到阿元,多少怨气此刻也消了。
付云起这次去耀州孙山人那里,得知李愬上书请战,被任命为随唐邓节度使,不久就要上任。李愬慷慨好义,折节下交,马术了得,很让付云起敬佩。由他督战前线,一定可以报国立功。
付云起想要早点回到军营。当他谈到国家大事时,显露出几分豪情,这让阿元心中感到高兴。但听到付云起说想立即回洛阳军营,她又感到忧愁。
李愬被任命为随唐邓节度使,与郑奇父亲的山南东道原本是一个地方,因战事才分开。随唐邓负责军事,山南东道负责后勤物资。
李愬上任后将与郑权合作,这让郑奇非常兴奋,他说:“可惜我不能亲自上战场,只有请付大哥帮我多杀几个敌人。”
崔去病大声说:“好,今天为付兄弟设宴壮行。”她不在乎这里是韩府,而不是崔府。
韩公文命令上酒,对付云起说:“战场危险,付兄弟也要多保重。”虽然付云起只是信使,不亲自上战场,但免不了要出入前线。
郑奇大声说:“今天为付大哥壮行,不醉不归。”
崔去病拍桌子说:“好,不醉不归。”她首先敬了付云起一碗酒。
付云起想起在骊山大会与张议潮分别时的豪情,唱起了《凉州词》,多么雄壮啊!他抬头一口气喝下了一碗酒。
阿元最后来敬酒,看到付云起满怀豪情,心里很高兴,但想到即将分别,不由得眼圈红了,端着一碗酒对付云起轻声说:“愿君早日凯旋。”付云起点点头,又是一饮而尽。
酒虽然不烈,但付云起喝了五碗后,已经有了醉意,也少了平时的拘谨,放纵起来,讲起了那天在骊山大会送张议潮的情景。
阿元听了,要来琵琶弹了一曲《凉州词》,崔去病说:“妹妹怎么不唱?”阿元便轻轻地唱了一曲。
谈到骊山大会,付云起因为追逐老疯头,不知道大会的最终结果。郑奇笑着说:“付大哥不早点问,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这些事你只管问韩大哥。”
韩公文说:“听说那天成颀虽然被老疯头打伤,但黄大哥击退了吐蕃人,保全了中原英雄的名声。后来有十几家门派与剑宫结盟,至于具体门派和五方盟主我不清楚,好像也没有五方盟主,只推举长安剑宫为盟主。”
付云起说:“我伤愈后一年半来也走了不少地方,却从没听人说起骊山大会,好像这个大会从未开过一样,真是奇怪。韩大哥是从哪里知道的?”
郑奇笑着说:“当然是陈莺姐姐讲的。”
付云起笑着说:“怪不得。陈姑娘现在留在剑宫了。”
崔去病笑着说:“是她啊。”陈莺也是他们的同窗。
韩公文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骊山大会开始时声势很大,但后来大部分人都走了,只剩下一些小门派,所以也就没什么影响了。”
崔五娘缠着郑奇问陈莺是谁。阿元听付云起说“伤愈”,吓了一跳,问:“付公子受过伤吗?”
郑奇怕韩公文怪他提起陈莺,正想避开崔五娘的追问,听阿元这么问,便代付云起回答。他讲故事比付云起精彩多了,把圆通描绘成眼似铜铃、青面獠牙的和尚,可能是他在寺庙里见到了泥塑木雕的罗汉,便把圆通想象成这样。
他讲到圆通奸笑时,四周的树叶沙沙作响,崔五娘吓得脸色苍白,躲进崔去病怀里,阿元虽然看似镇定,但手心都出汗了。
崔去病听到秦宁居然要拜圆通为师,不禁大骂。
付云起说:“其实秦公子也只是一时没看清,我想他最终会醒悟的。”
郑奇哼了一声说:“这个秦宁在学宫时就处处争强好胜,我看为了出人头地他肯定会不择手段。他不是投靠了淮西吗,下次再遇到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韩公文说:“秦宁在学宫时也算风光,常跟在黄大哥身边称兄道弟,为什么没留在剑宫?”
崔去病不耐烦地说:“管他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