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云起和崔五娘寒暄了几句后,试探性地问道:“阿元姑娘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崔五娘笑着说:“我姐姐阿元已经订婚了,不方便出门了。”付云起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头脑一阵眩晕。
崔五娘今天的打扮很奇怪,头发梳成椎髻圆鬟的样子,脸上没有化妆,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只是用乌膏涂了嘴唇,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样。原来这是京城最近流行的新潮妆容,她穿着袒领的襦裙,露出胸前的雪白肌肤。
崔五娘看到付云起兴致不高,以为他不喜欢自己这种新潮的打扮,坐了一会儿,就撅着嘴和姐姐一起回家了。
韩公文还没有回府,付云起感到非常无聊,也出门去闲逛,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朱雀大街阿元家的米店前。付云起不由自主地在店外徘徊,想要进去又犹豫不决。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付云正在犹豫时,一顶小轿从后面过来,经过他身边,听到轿里有人轻声说:“付公子,跟我来。”正是阿元的声音。
付云起跟着小轿转了个弯,停在了一个无人的小巷里,两名轿夫离开了。付云起走到轿子前,轿帘垂下来,看不见阿元,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阿元轻声说:“付公子,刚才在店里看到你在徘徊。”
付云起只回答了一个“是”。
过了一会儿,阿元又轻声说:“我已经和柳州的曹家订婚了。”
付云起说:“我已经知道了。”他心里非常痛苦,但强行忍住了。
阿元说:“那个人是商人的儿子,两家关系很好,但当然比不上付公子。”她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付云起也忍不住泪水,说:“富裕的家庭,远远超过我这种贫穷漂泊的生活。”
阿元说:“自从那天分别后,半年没有见面,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我很担心你。”
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十月份淮西的战事平息了,我以为你会回来,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不想见我。”
付云起心痛地说:“在军中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能随便离开,我……”他非常后悔。他真的很想见阿元一面,但阿元已经是待嫁的人了,他不敢轻举妄动,另外他也担心阿元会像崔五娘那样打扮。
阿元忍不住掀开轿帘,付云起看到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她的打扮和那天在曲江池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他也忍不住泪水如雨下,想要安慰阿元,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元问:“你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付云起说:“我已经辞去了军职。”
阿元急切地说:“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年多,现在和平了,正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你……你……”
她跺着脚说:“你真是太傻了。”看到付云起放弃了自己的前途,她非常生气。
付云起摇头说:“功名不是我所看重的。”
阿元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笑着说:“付公子文武双全,以后不愁找不到好伴侣。我妹妹崔五娘的容貌和才艺都超过我十倍,而且她非常喜欢付公子,如果付公子也愿意,我……我可以帮你向我舅母提起。”
付云起说:“这件事不必提起。我付某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阿元脸色一变,生气地说:“你是说我见异思迁,忘恩负义。”她放下轿帘,掩面痛哭。
付云起急忙安慰她,阿元哭着说:“当初你又何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我一个人痴心妄想罢了。”
付云起叹了口气说:“我付某怎么敢冒昧?而且身在军中,没有固定的住所,生死未卜,我怕连累你。”
两人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阿元哭着说:“将来相隔万里,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只希望你能偶尔想起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付云起心情非常悲伤,他想起了老疯头劝解柳明远的话,说如果看得开一些,还可以保留兄妹之间的情感。老疯头和萧紫烟的母亲原本是表兄妹,柳明远和萧紫烟也是同门的师兄妹,除了男女之间的情感,确实还有兄妹之情。
但付云起现在努力想将阿元当作妹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每当他想起阿元伤心的样子,就感到心痛万分,这时他才真正理解到劝别人容易,但当自己亲身经历时,才知道“难”字的滋味。
付云起忍住伤心,用可以作为兄妹的话来劝慰阿元。阿元哭着说:“阿元能得到付公子作为兄长,真是三生有幸。”
付云起在轿子外面等了一会儿,见阿元没有出声,就伸手去揭轿帘。手刚揭起,阿元就捧住了他的手,轻声说:“不要。”她的双眼红肿,脸上布满泪痕,不想让付云起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付云起感觉到她的手很冷,虽然是十二月的天气,但阿元却穿着八月的秋衣。他担心她会生病,轻声说:“妹妹要保重。”
阿元轻轻松开手说:“付兄也要保重。”
付云起忍住泪水走远了,听到阿元轻声说:“付郎,保重。”
她的声音很轻,但付云起因为内力深厚,一颗心又牵挂着她,听得非常清楚,忍住泪水走开了。轿夫从远处过来,把阿元抬走了。
付云起在小巷里徘徊了一会儿,才走出来,却看到凤儿站在巷口,眼中充满了愤怒。
付云起惊讶地问:“凤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凤儿恨恨地说:“你当然不希望我在这里。”
付云起看到她眼中的寒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凤儿恶狠狠地问:“她是谁?”
付云起叹了口气说:“是阿元姑娘。”
凤儿冷笑着说:“她是你的心上人了。”说完转身就走。
付云起急忙追上去,凤儿拔出箭来,厉声说:“别跟着我,再跟着我就杀了你。”
付云起回到韩府,韩公文也回来了。付云起自然忍住伤心和他说笑。韩公文不是一个善于观察人心的人,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说郑权被调任为华州刺史,郑奇被放回家。
第二天,付云起又去终南山一带找人,找了两天都没有消息。天气很冷,他心情也不好,结果得了重感冒。想到太乙宫离这里不远,他挣扎着走到太乙宫门前就倒下了。守在门口照顾香客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到后急忙叫人把他抬了进去。
胖大道士已经两年半没有见到付云起,没想到他竟然倒在宫门外。他为付云起把脉,开了一剂汤药,又用内力帮他驱散风寒。过了两天,寒气已经完全散去,再为付云起把脉时,发现他的心脉很弱,药物无法治疗。
磬玉山距离这里有三四百里路,去找孙山人也要两三天。付云起知道自己的病因,挣扎着起身,说没事。
韩白尘说:“听说太乙村里有一位先生很懂医术,不妨请他来看看。”过了一会儿,那位先生进来了。
付云起看到那位先生,病立刻就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那位先生就是付云起的父亲。付云起多年来翻山越岭就是为了寻找他,他立刻哭着跪拜在地上。
付云起离开父母时才十三岁,转眼已经六年多了,付云起已经长大成人。当年付云起离开学宫不久,长安附近的盗匪猖獗,他的父亲决定隐居,把付云起托付给河东的表亲家。
付云起的父亲以为儿子还在河东读书,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他仔细看着儿子,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只是瘦了很多,非常心疼。他急忙为儿子把脉,发现儿子的气脉已经很旺盛了。
胖大道士也来给付云起把脉,发现付云起见到父亲后,心情愉快,病已经好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付云起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急忙去见母亲。其母看到儿子,高兴得流下了眼泪,听儿子讲述这几年的经历,既心疼又欣慰。听到儿子参军的经历,她非常担心,劝儿子不要再习武,而是专心读书考进士。
其父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人生有不同的机遇,应该顺其自然,不要强求。云儿已经中了举人,再考进士,一方面要看他的才华,另一方面也要有人推荐。只是死读书已经没有太大用了。至于明经礼科等杂科,我不想考,恐怕云儿也不愿意。云儿既然有机会习武,也是他的福气。况且他一年多来也为国家出了点力,比那些百无一用的书生强多了。儿子已经长大了,就让他自己去吧。”
其母抱怨说:“都是因为你不肯回家留个信息,让云儿翻山越岭找我们。”
其父笑着说:“如果在家里留下字条,告诉所有人我在哪里,那还叫隐居吗?”
其母笑着说:“总是你有道理。”
付云起说:“我在翠华山找过两次,没想到父母竟然在太乙村。”
其父笑着说:“连我儿子都找不到,那不是真的隐居了吗?”
付云起见到父母后,心情好了,病也不治而愈。静坐吐纳两天后,身体也恢复了。这天,他问起父亲隐居的经过,其父说:“我本来想去深山隐居,但到了山里,发现那里有很多隐士,真假难辨,后来我就来太乙村开了一个私塾,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
付云起六年多来第一次与父母团聚,非常开心,像小时候一样陪伴在父母身边。过了年关,其母说:“我儿子离开的时候,头上还梳着两个小辫子,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也该举行冠礼了。”
于是请胖大道士为付云起主持冠礼。付云起摘下方巾,换上高冠,穿上新衣。人靠衣装,付云起虽然相貌平平,但换上新装后,显得英俊多了。其父还为付云起取了一个表字“云逸”。
到了上元节,付云想起韩公文一个人在长安,便邀请父母一起去韩府,也好观赏灯会。多年来战事不断,皇上甚至取消了每年的元旦朝会。今年平定了淮西,天下同庆,宫中举行盛会,百姓也都张灯结彩,欢庆太平。
其父其母喜欢清静,便不去了。太乙门中有几个无家可归的弟子,请求师父允许他们进城。胖大道士经不住这些弟子的请求,便同意他们随付云起前去。韩白尘虽然是韩愈的侄孙,在长安有家,但他决心修道出家,自从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付云起带来的五个太乙门弟子,年纪都比他小。付云起虽然未正式入门,但这些人也称呼他为师兄。今天进城赏灯会友,他让他们脱下道袍,换上便装,将剑包好。
五名太乙门弟子中,有一个在太乙宫门口发现付云起的小姑娘,名叫杜颖,年纪最小,但最机灵漂亮,善于应对,专门负责接待香客。
付云起觉得杜颖和郑奇很配。杜颖还没有成年,一路上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看不出她平时接待宾客的老练。她走到城门口,向守城的官军甜甜一笑,大家便顺利进了城。
今晚全城同欢,金吾不禁,城门口虽然有官军把守检查,但一进城门就没人管了。付云起担心经过阿元家的米店会让他难过,这次不走明德门朱雀大街,而是从偏东的启夏门进城,一路向北就到了靖安里。
这条路平时并不热闹,但今晚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车马向北去南内兴庆宫,宫中举行盛会,举行蹴鞠、角抵大赛,京城中凡六品以上官员,四品以上家眷都可以进宫。
韩公文的父亲是一品高官,他自己虽然是人质,也算五品闲差,有资格进宫。付云起担心韩公文已经先进宫了,便加快脚步。
到了韩府,发现韩公文并没有进宫,让付云起惊讶的是,短短十几天,韩公文居然结婚了,付云起走的时候一点征兆也没有。
韩公文说:“别说你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除夕那天,父亲派人送来银两和物品,说为我聘了段员外郎家的次女,年关一过就为我成婚,前后不过十天。”
付云起笑着说:“今后韩大哥有娇妻管着,再也不能和我们半夜爬大雁塔了。”
韩公文看到付云起换了装束,举行了冠礼,知道他找到了父母,也为他高兴,笑着说:“付兄弟也成人了,娶妻也不远了。”付云起想起阿元,心里感到一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