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并不关心国家大事,总觉得黄天行抬高太乙门是因为付云起的缘故,心里更加嫉妒。付云起在河北破坏了他剑宫卧底的大事,黄天行居然不放在心上,平时看到他们几个同窗经常提起付云起,赞不绝口,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付云起不肯留在剑宫的遗憾。
骆二摇了摇头说:“黄师侄说得有道理,我们剑宫是天子的羽翼,自然不必和一个江湖门派计较。不过黄师侄,咳,咳,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剑宫和江湖门派结盟骊山的时候,就已经卷入江湖中了。”
他和孟三对视一眼,两人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黄天行轻轻一笑说:“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快意恩仇,重视承诺而轻视生命,一旦卷入江湖的恩怨就无法自拔。我们剑宫上助朝廷平定藩镇,下助地方剿灭匪巢,所作所为哪里是江湖的作风?只要这些门派不割据一方,搞独立王国,安心做他们的江湖人,不阻挠我们剑宫的行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就是了。”
孟三轻轻冷笑一声。黄天行转头对秦宁等人说:“明天你们跟成颀师兄去成德,不要再惹事。韩愈是个文官,没见过真正的战场,你们一定要撑起神策军的面子,一切都要听从成颀师兄的安排。秦宁,你在无极帮待过一段时间,应该了解无极帮的情况,这次派你去也是为了给成颀做参谋。无极帮对你一定怀恨在心,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身份。”
秦宁说:“黄师兄放心,秦宁一定不辜负师兄的期望,无极帮里秦宁还有几个……”
黄天行打断他的话,让周围的人退下,只留下秦宁和骆二、孟三,说:“这次任务责任重大,如果王庭凑归顺就算了,如果不归顺,就要成师弟去行刺。王庭凑的功夫据你所说远不及成师弟,我虽然不太了解,但在骊山大会上见过他的轻功,以他的年纪,这几年能有多少进步,成师弟对付他绰绰有余。你一定要把无极帮的情况详细告诉成师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内线,将来还要用他们来挟制无极帮。”
孟三说:“为什么不像对付驼山派一样斩草除根。”
黄天行摇摇头:“上次已经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损害了朝廷的面子,这次绝对不行。”
骆二说:“不如刺杀王庭凑后,立白虎堂的冯堂主为无极帮主,凭我和他的交情,无极帮自然可以听从我们剑宫的命令。”
黄天行点头说:“二师叔说得有道理,这样我们剑宫就可以在河北大力发展,牵制武灵门和幽燕帮。现在长公主和亲回鹘,不出三年,国库稍微充实一些,皇上必定能够北联回鹘,西击吐蕃。等到边患消除后,国内就可以裁减各道节度使,那时天下都将归于王化。”
他一副满怀信心的样子。
骆二嘿嘿一笑:“我早就看不惯武灵门自以为是的态度,第一个就裁掉魏博。王庭凑这次杀了田弘正,武灵门正好群龙无首,将来对付起来也容易些。上次侠书的书记表示愿意把书记门在各道州的分站让给我们剑宫设立分堂,我觉得可以考虑。”
黄天行点点头,又鼓励了秦宁几句,然后让他们进城。
第二天,秦宁装扮成神策军中的一名士兵,跟随成颀护送兵部侍郎韩愈出使河北真定。王庭凑命令士兵排成两排,各自架起刀枪,从城门口一直架到堂上。秦宁知道韩愈在华山下不得下山投遗书的事,心想今天这场面还不把韩愈这个老头吓得屁滚尿流。
韩愈毫无惧色,昂首阔步地走进去,痛斥王庭凑,大义凛然。他的文章是天下的楷模,陈述利害时每个字都重如千钧,直指王庭凑的要害。王庭凑汗流浃背,明知韩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不敢直视他,立即上表认罪。
到了晚上,成颀向秦宁询问了无极帮总堂的情况,悄悄地潜入。秦宁正在熟睡时,突然被人急急地摇醒,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同来的一名剑宫师弟。秦宁刚想说话,那师弟摇手示意不要出声,轻轻地把他拉出房间,带到一片树林中,小声说:“秦师兄,你快逃吧。”
秦宁惊讶地问,那个师弟急忙说:“刚才我出去小便,正好碰到成师兄叫刘师弟和王师弟过去,说是要把你绑起来。”
秦宁急忙问:“为什么?”
那个师弟急忙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听得很清楚。”
秦宁愤怒地说:“成颀太过分了。”
那个师弟说:“谁让人家是掌门的外甥,我们这些旁系弟子想进神策军,比登天还难。但是二堂和二支的弟子一点功劳都没有,像小岳、刘三这样的人都进去了,那个刘三居然还成了将军,呸,活该被杀。想到我们都是旁系,黄师兄照顾我们,我才跑来告诉你,如果被成师兄知道,我也就完了。秦师兄,你快逃吧,我也得回去了。”
说完就急忙走了。
然后他们看到林子后面剑光一闪,成颀拿着剑挡住了去路,冷笑着说:“想回去?想去哪里?竟然敢通风报信,破坏我的事。”
那个师弟平时就怕成颀,现在更吓得发抖,急忙想求饶,但成颀没等他说完,就用剑刺死了他。
秦宁脸色苍白,颤抖着说:“为什么?成师兄,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啊。”
成颀冷笑一声说:“你当然没有得罪我,你只是得罪了无极帮。”
秦宁脑子一片混乱,说:“成师兄,我在无极帮卧底也是奉了黄师兄的命令,再说成师兄为什么要替无极帮害我,难道你是无极帮的?”
他惊恐之下,话都说不清楚了。
成颀哼了一声说:“我当然不是无极帮的。”
秦宁说:“那你为什么要为了无极帮害我?”
成颀哼了一声说:“我自然也不是为了无极帮,我是为了剑宫。看在我们师兄弟多年,你对我还算恭敬的份上,我让你明白。你以为韩愈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无极帮屈服吗?王庭凑写一封谢罪信还可以,如果他真的敢答应交税,让朝廷派官吏,明天无极帮里就有人要杀他。”
秦宁说:“黄师兄说过,如果王庭凑不投降,就由你刺杀他。”
成颀说:“杀掉王庭凑有什么用?继任的帮主还不是一样,杀得完吗?我这次来成德,就是要让无极帮尊我们长安剑宫为盟主,王庭凑已经同意了,条件自然是朝廷承认他这个自封的节度使。不过王庭凑个人还有一个小要求,你猜猜看。”
秦宁已经想到了,王庭凑自然是要他秦宁,以报复卧底被欺的仇恨,争辩说:“成师兄,我秦宁投奔淮西、成德,出生入死,经历了多少危险,可都是为了剑宫啊。”
成颀冷冷地说:“不错。你确实为剑宫出了力,你不是说出生入死吗,这次就让你再死一次吧。”
说完就挥剑向秦宁攻击。
秦宁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手无寸铁,也不反抗,叹了口气说:“难道黄师兄也会同意把我送给无极帮吗?”
成颀冷笑着说:“这次来河北,我是奉掌门的命令全权行事,即使黄师兄知道了也只有认可。你不用拿黄天行来压我。”
秦宁终于绝望了,无力地说:“我为剑宫效力多年,没想到最后竟然死在自己师兄的手上。”
成颀说:“你以为你配我亲自杀你吗,我只是要把你送给王庭凑。”
说完就要封住秦宁的穴道。
突然,听到一声嗤响,不知道有什么东西飞过来,打在成颀身上,成颀立刻就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手指离秦宁只有一寸,却再也点不下去。
秦宁看到林边有人影一闪,知道有人救了他,也顾不得其他,急忙从成颀手中拿过长剑,翻墙逃跑。
他一连几天昼伏夜行,不分东南西北,只想尽快逃离成德。有一天他路过一个县城,看到城门口竟然挂着自己的画像,上面写着自己因为和神策军将领发生口角,怀恨在心刺死了将领,畏罪潜逃的通缉令。
这样一来,秦宁更加小心,连稍大的城镇都不敢经过,唯恐被人认出来。
这一天,秦宁终于逃离了成德的地界,来到了卢龙镇的乐寿县。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次不仅是成德,连长安河东这些剑宫势力范围的地方也去不得了。
想起自己所受的冤屈,不禁悲愤交加,拔出剑四处张望,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连日的奔波加上饥饿,让他蓬头垢面,看起来就像个乞丐。
最初从真定逃出来的时候,秦宁还满脑子想着要回长安,找代掌门黄天行和师父申诉。
但过了几日,他渐渐冷静下来,心想:“即便见到了师父和黄天行,也未必能洗清这冤屈。以剑宫中成颀的势力,除了对黄天行客气些外,骆二孟三虽然是师叔,成颀也从不正眼相看。自己的师父作为铁剑门的传人,投靠在长安剑宫旗下,更是地位卑微。自己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可能还没见到师父和黄天行就已经遭了毒手,这长安是绝对不能回去了。”
然而放眼天下,能不怕得罪剑宫和无极帮的地方大概也只有幽燕帮和武灵门了。秦宁便想既然到了卢龙,干脆投奔幽燕帮算了。
刚到乐寿县,幽燕帮又出了大事,幽燕帮上四代帮主的孙子朱克融拘禁了朝廷派来的节度使,自任节度使,与无极帮的王庭凑修好,订立了同盟。
这样一来,卢龙也不能呆了,秦宁急忙赶往魏博,心想:“现任魏博节度使田布是田弘正的儿子,与王庭凑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总不会与无极帮和好。”
到了贝州,秦宁就遇到了田布的军队,正在与成德军交战。秦宁便自告奋勇,加入了魏博军中。那林暗草是带兵的一员将官,上次败给了秦宁,却不记恨,见秦宁来投奔,便将他引见给田布。
从此,秦宁在田布军中担任了一名军校,也算是暂时有了安身之地。
谁知祸不单行,武灵门的“无影箭”史长老表面上与田布交好,田布也将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他,自己一心在前线打仗。那史长老却别有用心,故意减少粮草供应,导致田布战败。
史长老还散布谣言,说“朝廷不供军饷,只驱使魏博子弟拼命,田布为了自己的私仇让魏博子弟白白送命。”
二十万士兵大部分投靠了史长老,留在田布身边的只有忠心的武灵门三千弟子。武灵门数十年来一直是田氏作帮主,门下弟子大多是田氏子弟,不肯散去。
田布心知以三千子弟兵,就算个个武功高强,也是腹背受敌,报仇无望了,仰天披发,伏剑自杀。林暗草率众进攻魏州不成,反遭史长老杀害,武灵门弟子死伤惨重,不得不四散逃命。
史长老自任魏博节度使,与王庭凑、朱克融订立攻守同盟,拒绝向朝廷纳贡交赋,恢复了河北旧日的规矩。
秦宁成了丧家之犬,河北已无立锥之地,只得向南逃去。路过徐州,又遇到徐州漕帮支持的节度副使将节度使崔群逐走,也是一场大战,尸横遍野。
漕帮与长安剑宫东西结盟,徐州也非可留之地,秦宁只得再向南逃,渡过长江,这才出了漕帮的地盘。
秦淮河旁,绿柳依依,河中的游船画舫摇曳,笙歌琴曲,一片太平景象,河边的酒楼宾客满座,畅谈高论。秦宁坐在角落中,斜倚栏杆,独自喝着闷酒。
自从逃到金陵后,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但坐吃山空,钱囊日减,总须找个营生糊口,不得已在一家大户做了护院的家丁,今天保护东家老爷来此会客,讨了碗淡酒独饮。
旁边的座位上又是几名闲散文士,饮酒清谈,讲的是风物趣事。秦宁听了事不关己,充耳不闻,待那几人讲起有一少年行侠仗义,教训了城西的几个恶霸,秦宁倒是留上了心,只听那几人讲:“听说那少年用箫,平日里看不见兵器,只像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再看不出是身怀武功的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