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离开后不久,又骑马返回,对付云起说:“付兄,你不是说过你的仇家缺一只右耳吗?”
付云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秦宁接着说:“有一个人,我一直不愿提起,但现在一切都放下了,可以告诉你了。”
付云起惊讶地问:“是谁?”
秦宁描述道:“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尖瘦脸,面色发黄,总是抚胸咳嗽,常戴一顶帽子。”
付云起想了想,觉得熟悉的人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秦宁提醒道:“在骊山大会上的台上。”
付云起再一想,惊讶地说:“骆二?”
秦宁点头说:“没错。他常年戴帽子,大热天流汗也不肯摘去。当年我因为觉得怪异可笑,曾偷看他洗澡,知道他缺一只右耳,而且他也是河北口音。他二支的弟子中也有使用三齿镖的。”
付云起心中波涛起伏,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当初那仇家的剑法虽然怪异,但也很平庸。骆二在长安剑宫中的地位不低,怎么会使用这种剑法,远不及长安剑法。”
秦宁解释说:“长安剑宫创立之初就吸收了许多小门派,我师父是铁剑门的传人,也被邀请加入。长安剑法是综合了各家剑法、博采众长才推敲出来的。剑宫内,掌门只有黄天行和成颀两个弟子及他们的再传弟子,称为长支大堂二堂。骆二的弟子是二支,孟三的弟子是三支,这三家是正支,其余的都是旁支,常被正支看不起。各支之间暗中竞争,有的依附黄天行,有的依附成颀。”
付云起叹了口气说:“原本听黄大哥说,长安剑宫志在助朝廷平服藩镇,没想到现在竟然与无极帮结盟。剑宫中居然混入了骆二这样残害妇孺的贼人,看来黄大哥在剑宫中也是难以施展抱负。”
秦宁苦思一夜,想通了许多事情,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付兄,你也不要把人全都往好处想。长安剑宫与漕帮东西结盟,如果真有志于削藩,为何漕帮在徐州驱逐了朝廷派的节度使,长安剑宫却无动于衷?岭南无人割据,他们派人到连州做什么?”
付云起叹了口气,不仅是长安剑宫突然与无极帮结盟让人意想不到,就是一年来,眼看天下即将一统,却突然河北大乱,殃及徐淮,局面竟不如元和初年,这又是谁能预料到的。
付云起告别奚郎后,便向城南走去。
一条清澈的江水向东流去,一位少女独自坐在江边,看背影就知道是韦玉筝,只是她瘦了许多。
付云起轻轻地走上前,低声呼唤:“筝妹。”
韦玉筝一惊,回头一看,惊喜地说:“云哥哥。”但随即心中一酸,扭过头去。
付云起问:“筝妹什么时候来的杭州?”
韦玉筝淡淡地说:“已经十天了。”
付云起一口气问了五个问题:“筝妹是一个人来的吗?一路上平安吗?现在住在哪里?吃住习惯吗?太乙宫的前辈们都好吗?”
韦玉筝简单地回答:“他们都好。”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有个王道兄在台州执掌道观,前几天回太乙宫,我便随他出来游玩。”
那道士早已离去,韦玉筝却没有去找付云起,每天独自面对钱塘江水,话语中也丝毫不提。
付云起心中也感到沉闷,刚见到韦玉筝的喜悦也随着江水流逝。
原本两人之间是开开心心的。那天田钰临死前将凤儿托付给付云起,意思十分明显。田钰虽然性格暴戾,对付云起没有恩义,但毕竟算是付云起的师母,再加上老疯头也是付云起的师父,这分量可就不轻了。
韦玉筝与付云起从小有缘,终南道人一直是韦玉筝心中维系两人感情的凭证和依靠,但现在凤儿在终南道人心中的地位并不亚于她,终南道人只有两不相帮。
胖大道士是不会来管他们这些小儿女情事的,韦玉筝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华阳道人了,如果再加上老叫花子,也许……
一边是死去的师母加上真正的师父,一边是假师母加上棋艺师父,韦玉筝啊韦玉筝,你是争不过凤儿了。
更可恨的是这付云起心意朦胧,从不明确,反而远避江南。
韦玉筝反思自己,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没骨气,为什么要跑到杭州来?
从那天之后,韦玉筝开始有意识地与付云起保持距离,态度变得客气。凤儿也在有意无意中避开,新年之前就去了华山。
凤儿的身世很悲惨,韦玉筝的家庭也很艰难,两人都是脆弱的人。付云起担心伤害到她们,因此非常小心谨慎,就像走在薄冰上一样。三个人都心事重重。
付云起心想,现在天下统一了,唐朝和吐蕃迟早会结盟,他也不想只做一个江湖剑客。在乱世中崇尚武力,在太平时期崇尚文化,不如按照大唐的风气,读书人在中举后到各地游历。虽然他不追求名声和仕途,但明辨是非和锤炼文字总是有意义的。
但是,当他真正开始游历时,才发现读书人的游历之路并不比江湖容易,其中涉及的关系网和奉承比江湖还要复杂。
付云起在江宁、苏州等地辗转,都无法安定下来,最后在杭州遇到了白居易,便在他的府中帮忙传递诗文。
后来,河北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付云起也想过再次投身军旅,但李愬已经去世,李听战败,吕元膺被调任,他不知道该投奔哪里。
虽然朝廷中还有裴度,但朝廷内部勾心斗角,庸君和权臣没有战斗意志,裴度孤掌难鸣,只能依靠自己的威望与吐蕃达成和盟,但要平复河北却遥遥无期。
平时白居易谈到这些,也只能长叹一声,尽心治理好自己管辖的百姓。
两人一时沉默不语,过了很久,韦玉筝轻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付云起回答:“是安子玉告诉我的。”
韦玉筝好奇地问:“安子玉?那三个小偷?”一想到那三个滑稽的小偷,她不由得笑了。
付云起说:“筝妹,你住在哪里?还是和我一起回白府住吧。”
韦玉筝本想拒绝,但内心却非常不愿意拒绝,就这样任由付云起带她回到白府。
付云起和韦玉筝分别多年,有很多话要说。慢慢地,两人也不再想那些烦恼的事,能开心一天就多开心一天。
付云起带着韦玉筝游览了杭州的各个景点,从“桂子云中落”的灵隐寺、“门对浙江潮”的郡亭到新竣工的西湖,他们像神仙一样度过了十几天。
有一天,当他们谈起西蜀之行时,付云起不擅长伪装,他心里想着阿元和骆二的事情,说话时显得不自然。
韦玉筝非常敏感,一再追问,特别是细节问题,她不肯放过。最后,付云起只得说出了柳州曹家和阿元的事情,幸好没有提到骆二。
韦玉筝听到付云起无法忘记阿元,心中感到痛苦,但不便表现出来,心想:“原来我和凤儿都只是一厢情愿。那阿元,那阿元……”
过了几天,白府需要送家书到渭南和符离集,正好还有一件差事要到南昌。韦玉筝说她想回长安,可以顺便完成这次差事。她从未单独行走江湖,不是和华阳道人一起,就是和付云起一起。
这次她也是和同门师兄一起,偶尔独自行走时,华阳道人也会暗中跟随。但现在她要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付云起自然不放心。
白居易想派别人去南昌,韦玉筝说:“这次南昌的任务很紧急,除了云哥,其他人都来不及。”
她坚持要一个人去,付云起无法说服她,只得让她去。
韦玉筝虽然赌气出门,但心里也感到不安,毕竟没有了依靠,一切都要自己解决。
风餐露宿的辛苦没什么,但一个人走夜路终究是害怕的。她不能每天都天黑了才住店,天亮了再上路,这样要几天才能到渭南?
当年韦玉筝也曾独自在红花铺过夜,那是华阳道人有意安排的,韦玉筝知道师父在暗中保护她,所以她很放心。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她确实是一个人赶路,要格外小心,夜里也不敢睡熟,吃饭也怕被人下毒。
还没到镇江,韦玉筝就有些后悔赌气了。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她加快了马速,准备在金陵渡过夜,明天一早就渡长江。
远远地,她已经看到了金陵渡口的小山楼。从渡口方向跑来一个老人,一边战斗一边逃跑,后面有十几个人在追杀他。
那老人已经筋疲力尽,只是在勉强支撑,身上多处受伤,看起来不久就会被人杀死。
韦玉筝看到那些人以多欺少,心里感到非常不满,便骑马上前想要阻止。那老者又发出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跑到韦玉筝的马前,最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死去了。
追在后面的几个人看到老者死了,这才停下脚步。领头的是一个手持长剑的少年,剑尖还在滴血,竟然是奚郎。韦玉筝叫了他一声。
韦玉筝戴着面纱,奚郎听到她的声音才认出她来,急忙过来打招呼。原来,这位老者是漕帮的一位老堂主,因为犯了错误被令狐匋革职。
他心怀不满,暗中对令狐匋下了手。奚郎正好回总舵,看到令狐匋受伤,及时救了他,并带领众人从扬州一直追杀这老者到这里。
韦玉筝看到这是漕帮内部的事情,也就不再插手。奚郎便邀请她到金陵渡口,上了一艘快船,连夜赶到扬州,并将韦玉筝安置好,然后去了漕帮总舵。
第二天一早,奚郎来看韦玉筝,看起来非常兴奋。原来,昨天他立了大功,令狐匋提升他为一堂堂主,接替了那位老者的位置,管理五个分舵,负责镇江地区的事务。
韦玉筝告别奚郎,继续她的旅程。她没有时间去欣赏扬州的繁华和二十四桥的明月,只想尽快回到终南山见她的师父和母亲。
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哪有那么容易。刚离开扬州不久,就听到一阵马蹄声,五六匹马将韦玉筝堵在了路上,原来是扬州城里的几个恶少,他们盯上了独自旅行的韦玉筝。
那些恶少嬉皮笑脸地调戏她,韦玉筝正好无处发泄,用鞭子将他们赶走,心里更加痛恨付云起。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赌气上路。
又过了两天,韦玉筝过了淮河。大雾像轻纱一样拂过地面,渐渐变得浓厚,形成了一片云海。只有田间的树木高出云雾,看起来像孤岛。
韦玉筝哪有心情欣赏这景色,她身心疲惫,憔悴不堪。
想到付云起,她既感到委屈又后悔,心想:“如果云哥哥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什么都不会计较了。”
她知道付云起去了南昌,但心里还是抱着希望。
这天,韦玉筝在路上又被人盯上了。她本以为又是那些无赖,但动手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个武功很高的劫匪。
韦玉筝的包裹里有书籍,看起来挺重,那劫匪以为里面是财物,便耐心地跟了她两天,等到无人的地方才下手。
韦玉筝奋力与劫匪搏斗,她知道一旦失手,就难免受到侮辱。她下定决心,宁愿死也要保住清白。
经过一番苦战,她的面纱被打落,头发也散了,内力消耗大半,长鞭无力,被那劫匪一把抓住鞭梢反缠过来,将她的手臂缠住,不让她有机会自尽。接着,劫匪点中了她的穴道。
韦玉筝心里一凉,一狠心,正要咬舌自尽,突然有一个人影飞快地赶来,挡住了那劫匪。
那劫匪正要得手,却被人截住,仔细一看,是一个长发遮面的剑客,目光冷冽,仿佛冰刺一般,让劫匪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韦玉筝认出那是苍岩七杀,欢呼一声,但已经无法再战斗。只见苍岩七杀冲向天空,然后俯冲下来,直扑那劫匪。
那劫匪虽然身手不凡,但面对苍岩七杀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也不禁有些惊慌。他急忙闪避,左腿上踢,守中带攻,招式非常精妙。
但面对苍岩七杀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攻击方式,劫匪的招数似乎并不奏效。苍岩七杀又一剑直刺那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