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央衍没有继续在宫里游荡,辗转来了学宫的未曦湖旁坐着扔石头,许翊匆匆跑了过来,着急问道:“阿衍,你怎么来了?”
王央衍抬头看了他一眼,见这模样清瘦的少年还在喘着气,许是刚才跑得急了,脸上还带着一丝紧张的情绪,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说道:“没什么,坐。”
许翊愣了愣,依言坐下,沉默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王央衍听出他话里的担忧,偏头看过去,看他还是一副怯怯懦懦不敢直视自己的样子,不禁一笑,道:“你听谁说的?”
许翊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后忽然抬头,语气坚定,认真说道:“我不想你嫁人!”
他这一抬头便刚好对上了王央衍的目光,视线交汇,眼见一张漂亮的不得了的脸近在咫尺,他顿时红了脸,把视线挪开。
王央衍愣了片刻后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我也不想。”
许翊听到这话顿时一激动,抓住她的手着急道:“那就不嫁!有大祭司在,没有人可以强迫得了你的!”
王央衍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不希望自己不明不白地就去和亲,见他如此担忧,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暖意,道:“我知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不用这么担心我。”
虽然她心性冷淡,但与他人交友自然会付出真情,再加上从前在山里便很少遇到对自己好的人,神色有所动容。
她沉默了片刻,想着是不是要送点什么给他,但一番思考后发觉自己实在是“穷”得很,拿不出什么东西送人,便取出先前江停给她的那个装得鼓鼓的钱袋子递给他。
许翊一愣,不解地道:“这是……”
“送你的,接着。”王央衍把东西塞到他手里。
许翊家室清贫,钱对于他来说帮助应该极大,何况自己以后想必也不太能用得上,不如送给他。
许翊下意识接了过来,打开来一看全是金子银子,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竟是有些慌张无措,震惊地看向王央衍,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王央衍不再理他,反倒是望向前方的一片冰湖,脸上现出舒心的笑,便仿佛是回到了从前,面对一片广阔山河时那般令人快意。
她本便长得极美,让人无话可说的极美,此时笑地轻松自如、没有负担,便似天仙一般泊然清逸,令人移不开目光。
许翊心中微动,不再说话,生怕惊扰了眼前这般如画的宁静。
……
等到江停着急得四处找寻,最终在傍晚时分发现她竟然在道常亭里泡茶的时候,他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担忧与怒火走了过去,素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惊起了一丝波澜,他照常对着她行礼,“小小姐。”
“嗯。”
王央衍点了点头,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问道:“喝茶。”
她并没有用询问的语气,淡淡轻轻的,却莫名让人无法拒绝。
“.......”
江停看着桌上热雾缭绕的茶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隐忍之色,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将从开始就藏在心里的困惑与不解问了出来,道:“不知属下是哪里惹小小姐不高兴了?”
王央衍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他并没有惹自己不高兴,真不知道这家伙平日里在想些什么。
江停又问道:“那为何小小姐要故意躲着属下,独自离开?”
王央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先前没有告诉他一声就进宫的事,淡淡挑眉,重新回过目光低头看向桌上的茶,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江停被问得一愣。
仔细一想,她确实没有义务向自己汇报行踪,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实在轮不到自己插手,如此看来,他方才的问题未免显得无理取闹了些,就好像街道上那些被情人抛弃的怨妇一样。
想到这里,他双唇微抿,顿时说不出话来。
王央衍拿着茶杯喝茶,微微仰头之时淡淡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似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神色,不明何故,并不以为意。
喝完茶后,她盯着桌上的茶看了许久,一直到夜幕降临,茶都已经化作冰冷。
王深藏依旧没有回来。
王央衍睫毛轻颤,眼中的失意与不安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平静。
亭子里冷风拂过,还夹带着一些细雪,散落在她红色的裙摆之间,像是开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很美丽。
江停一直都在一旁陪着她。
“你回去吧。”王央衍忽然开口说道。
不知是不是她沉默得太久,说话的嗓音里透着几许沙哑。
她并不需要人陪,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以后也会一直这样。
江停并不打算走,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就算他是傻子都能看出她的情绪多少有点问题,此时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中。
“不会有事的,你信我!”他忽然开口说道,语气里满是坚定,在这冷风飘摇的时刻分外令人安心。
王央衍不需要安心,她闭上双眸沉默了许久,再睁开的时候没有惊起半分波澜,脸上更是没有状似失落之类的情绪,她一只手撑着下巴,转眸看向亭外宽大的湖泊。
湖面上积了许多雪,岸边的柳树光秃秃地招扬着枝丫。
隔着无数长街灯火,还有若影若现的黑色暗影,她几乎能看到极远处的那里,有一片广阔的山谷和许多山洞,还有山脚下的几处人家。
她曾经去过那里。
一年不算长,四年自然亦是如此,往日可还,或者可用其他的东西来还。
……
第二天的时候,梅园有人来访。
林间雪穿着一件无比简单但只一眼便能看出极其奢贵的宽大锦衣,披着一件绒绒的雪袄,在细雪飘落之时,由身边的丫鬟撑着纸伞款款而来。
她本便是典雅清丽的美人,白皙胜雪的脸上面容姣好,两颊透着微红,神色高贵清浅,不言苟笑,端庄有仪,一举一动都尽显大家小姐风范。
她走在通向道常亭的木桥之上,径直走去。
雪慢慢飘落在她脚边,衣裙轻扬,画面极美。
王央衍一夜未睡,察觉到动静偏头看去,便见似雪似莲的清丽少女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瞬间联想到了冰清玉洁这个词。
林间雪顾自入亭,命丫鬟收了伞后在一旁候着,轻身落座。
王央衍见她这般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明白她向来如此,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只推了昨夜泡好的茶到她面前,“林大小姐,请喝茶。”
林间雪瞥了一眼,脸上并未出现多少神色,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嫌弃之意。
“有什么事吗?”王央衍知道自己把隔夜的茶水给人家喝多少有点无礼,轻咳了数声后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把推出去的茶杯又收了回来,偏移目光转了话题。
林间雪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山河社稷图是什么?”
王央衍点头道:“嗯。”
林间雪听到这话轻扬了眉,似有些惊讶,美丽的双眸目光流转,看了她一眼。
王央衍察觉到她的目光,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手上的动作一顿,心想,我知道山河社稷图是什么这件事令您老人家很意外吗?还是说我在你眼中其实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人?
她知道林间雪向来目中无人,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但介于清楚对方性情,她也不多因此生出不快,顶多是多看对方一眼。
林间雪继续说道:“大周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天书余页的下落,这一次终于算是见着了一丝光。”
王央衍心中警惕,抬眸看她,“什么意思?”
林间雪看着她平静地道:“为了得到山河社稷图,大周无论牺牲什么都不足为惜。”
王央衍的脸色愈发沉静。
“我从前看不上天水国储君,如今依旧还是看不上,他威胁不了你,就算你到了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林间雪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仿佛在说着一件无比寻常之事,抑或是在依据事情利弊在进行说服,“你背后有大周撑腰,到了那里不会受到任何欺负,算是换了个地方,你依旧还是你自己。”
那日千寻玉在宴会上,提出来的要求其实便是王央衍与天水国现任储君的婚约之请。
王央衍眸光微沉,脸色变得淡漠。
林间雪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神态举止顾自从容,尊贵矜持,说了一句像是解释的话,道:“大祭司或许会偏向你,但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
王央衍听出了她的意思。
因为王深藏有可能不会同意,陛下会因此感到为难,两人的关系或许会因此产生隔阂,但若是自己愿意,所有的问题想必都会迎刃而解。
林间雪是想到了这些,再加上明白她不会轻易就范松口,所以才特来说这些话的吗?
王央衍的目光落在亭外的一片雪色之中,没有不满,也没有抱怨,更没有基于两人应该有的情谊质问对方,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若是你,你会愿意吗?”
林间雪神色平静,微微挑了秀眉,语气平淡,“为我大周荣光,自当义不容辞。”
王央衍没有再问。
林间雪走了。
王央衍看着她的背影在雪中渐渐行远,默然心想,可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