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二人之间的相处远比王央衍所想的那样要和平得多,她原以为江停会更关心她,甚至是呵护,当然这不是她自作多情,只是因为以前她只要受一点伤,他就会表现得很紧张,如今的他却似乎稳重了许多,不会大惊小怪的,也不会对她的伤势问东问西,看她的眼神里好像有着什么发生了改变。
想到这里,她勾着江停脖子的手不禁收紧了些。
听他刚才的意思,他还爱着别人吗?又或者,他其实只是喜欢自己,还没有到爱的地步?
王央衍没有想到原来在雷域修行一趟会让人产生这样的变化,不仅气质变了,就连心性也成熟了,或许她也可以去雷域呆上一阵子,说起来,她最近都在养伤,险些疏忽了修行呢!
“雷域里是什么样子的?”
江停闻言脚步一顿,听出她话语里的好奇之意,失笑着劝她道:“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修行从来都不好玩,所以我不在乎,我还是想去看看。”
王央衍的言语之中带着些许雀跃,在他背上不安分地摇摆着腿,紧接着便因为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呼,将气洒在了江停身上,埋怨道:“你走慢点啊!”
江停倍感无辜,他方才可是停下来了,没有走动啊!
“座上吩咐过了,让属下一路护送你到小山界,小小姐当下还是要想一想到时候进去了该怎么办才好呀。”
“你在教我做事吗?”
王央衍自然是知道小山界之中需要闯过的关卡有一定的难度,但就算是这是事实,江停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又凭什么这样子说她?那般语重心长的感觉,搞得好像她多么不务正事,不分轻重似的。
江停很是无奈,失笑说道:“属下实在不敢,不敢不敢啊!”
王央衍听他这话言不达意,实在是皮得很,很是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她自认为自己也并不是那些胡搅蛮缠的人,便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在那之前,我得先找到花花,现在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既然青衿没有回来我身边,便可以肯定花花还活着,我得先去他那里把剑取回来。”
在琅秀天堑遇袭的时候,她在坠落之前将青衿唤去了花朝那里,以此护他一分。若是花朝已然身死,那么青衿感受到了她的气息该是会回到自己身边才对,现如今她感受到青衿剑的气息很是稳定,应该是还留在花花身边。
“花花?”江停还不知道花朝的存在。
王央衍回答道:“嗯,我暂时无法感应到他在哪里,需要等伤好得差不多才行。”
江停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个,继续问道:“花花是谁呀?”
“是我的一个酒肉朋友。”
王央衍下意识地回答他,她的言语听上去虽是嫌弃,但却还是能听得出来她对这个朋友的喜欢与维护。
“很要好的朋友吗?”江停这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有朋友,自然也听得出她由于欢心而那上扬的语调,不禁继续问道。
王央衍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道:“以前在魔宗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一起逃了出来,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死之交而已。”
都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又怎么会普通?
江停明白了那个被她称为“花花”的人对她来说很是特殊,忍不住继续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王央衍毫不客气地道。
江停被她凶到了,咳嗽了一声哑口无言,“……我是座上派过来看护你的,自然有权知道了解你身边的人是什么样的。”
王央衍只道他是嘴硬,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
等到了集市上的糕点铺后,江停将王央衍放下,并让她乖乖地站在门口等自己,只是等他买好点心出来的时候,王央衍却不见了,他神色不变,往街上看去,却并没有看到熟悉的红色身影。
今日该是赶集日,路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只是这样的话找人就变得困难了许多。
江停依照着感觉缓步往西边的深巷中走去,只是尚未走入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凄惨的叫声,他微微挑眉,定睛循着声音来处望去,便见一身红衣、神色冷淡的王央衍走了出来,她神色自若,看不出什么异常。
江停转身一步拐入她走出的巷角,不禁一惊,里面不远处正躺着一具淌血的尸体,瞪大着双眼,看那样子像是刚刚死去的,尸体旁边的墙角还坐着一个衣衫被撕得凌乱、瑟瑟发抖的女子,他愣了愣,忽然间就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杀的?”
虽然王央衍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但杀一个普通人还是能够做到的。
听到这句话,他身后的王央衍脚步微顿,不以为意地冷笑说道:“如果我说不是呢?”
“如果你说不是,那我便相信你。”
江停微微一笑,似乎认为这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转身离开巷角,自王央衍身边擦肩而过,一边走一边说道:“只是个丑恶的凡人而已,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让这个世界干净了些,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王央衍被他说出了心声,冷冷地看着他,眼看着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就很是讨厌,“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该走了,小小姐。”江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脸冷漠的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好似要杀人,他只得面带微笑,可不想惹她不高兴。
“那种人就该死,我做的有什么不对?”王央衍承认人是自己杀的,并且没有感到一点儿后悔。
江停闻言温和地问道:“你说他该死,那他为什么该死呢?”
“他欺负弱小,并且欲凌辱那名女子,如此恶人难道不该死?”王央衍冷冷地道。
“那如果我告诉你,死去的那名男子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凌辱那名女子,并且两人是一对夫妻,那名女子不仅名声极差,私通外人,还对自己的丈夫及儿子刻薄至极,今日她又狠狠殴打了一番自己不过八岁的儿子,男子实在忍无可忍,才会单独被他抓来此处教训,如此一来的话,你认为谁才是真正的恶人呢?”江停不紧不慢地说道,神色温润而平静。
“就算是……”
王央衍一愣,双手不禁微微握紧了些,一点儿不愿相信他的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死去的男子欲凌辱那名女子呢?”江停笑着问她,眼神柔和,显地十分有耐心。
王央衍冷声道:“那人面目可憎,眼神凶恶,那女子方才又衣衫凌乱,痛哭不已,凡是常人都可以看出那男子心怀不轨!”
“那若当真如我方才所说的那样,那二人真的是夫妻,并且是那女子事先有极大的过错,你还认为你将男子杀了的行为是正确的吗?”江停继续道。
王央衍眼眸微垂,咬唇忍耐,没有多言。
“依照你的说法,这两个人都是恶人,那么是不是那名女子也该死呢?”江停又问道。
“……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王央衍倔强地道。
江停一笑,问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呢?”
王央衍再一次没有话说,但从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她有些生气,或许是因为说不过江停,又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杀人杀得有些冲动了。
“是的,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也就意味着你不知道这二人之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恶人,谁又才是单纯的好人?仅从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你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你却相信眼见为实,做出了至少可以说是不妥的举动。”江停笑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王央衍依旧还是有些不情愿,但语气已经弱了些,说道:“但那样欺负人肯定是不对的。”
“嗯,确实不对。”江停点点头,并没有否认。
王央衍似已经相信了他方才说的那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有些执拗地道:“可我们不可能每次都知道所有的事。”
“这是自然,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完全知道。”江停表示认同。
“那难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就不管了吗?”王央衍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知为何忽然就明白了多管闲事这个词的由来,但却还是不愿接受,“还是说你要先弄明白一切经过才能做出决定?”
“没有人能弄清一切经过。”
江停摇了摇头,抬步往前走去,笑着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世间善恶相伴相生,无善即是无恶,即便你知道了一切经过,却也无法将之弄明白,你无法将任何一人说成坏人,抑或是将其说成好人。修士修身修心,修的是看这世界的眼光,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人,并且不要去看每一个人,不惩善除恶,不管不顾,无为是修行者与凡人之间最明确的界限,也是修行者对凡人最大的慈悲。”
王央衍沉默了,低头若有所思,“道常无为”这话她曾与王深藏说过,但他并不同意那样的说法,她虽然认可,但并不代表着自己就会完全按照那样的道理做事,她皱眉低声呢喃自语道:“可我不想要这样。”
“不想要怎么样呢?”江停语气温和地问她。
“若是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我还修道做什么?”王央衍微微挑眉,道理她都懂,但她就是想要顺遂自己心意做事,何况那只是个普通的凡人罢了,为何不可杀?
江停一笑,“你自然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王央衍微愣,这怎么和刚刚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修行者需要无为吗?”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只是说了存在这么个道理,而且我并不认可这个道理存在的价值,同时也没有说过有为的修行者就是错的。”
江停继续笑道:“就像善恶难分一样,这世上也没有绝对正确的道路。人人都说修道,那么他们清楚自己修的是什么道吗?有人说修的是天道,那么天道又是怎么样的呢?星河在上,得世人崇敬,但它也只会观望,从不理会世人,所以若是有人说要修天道,那便是无稽之谈。因为天道天道,也只是天的道,与人无关,天的眼里从来没有人。人活一世,天不重要,世界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自己。”
“无愧于己,在我认为便是大道。”
王央衍似懂非懂愣了许久,接着眼睛亮了亮,很受感触,看他的眼神里好像闪着星星,但又不愿承认他说得很对,固执地道:“那如果有一天我遵循自己的想法却做错事了怎么办?”
“我说过了,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错。”江停如是说道。
王央衍见他不理解,索性换了一种说辞,道:“那我做了一些事,让很多人都要来杀我怎么办?”
江停闻言微愣,微微一笑,开玩笑地道:“那能跑就跑,跑不了就只好让他们杀喽~”
“那可不行!”王央衍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一直到发觉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神里带着几分逗趣,便明白了他压根没有认真地思考自己问的问题,不满地道:“你不是来保护我的吗?怎么能真的让他们来杀我?”
江停哈哈一笑,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头望进她美丽的眼睛里,柔声笑道;“所以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会替你拦住那些人的。”
“……万一拦不住呢?”王央衍心中一动,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江停微微挑眉,试探般问道:“那就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