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的这几天，众人腿都跑烂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
    每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帮人找猫，有时是在树上，有时是在屋顶。几天下来，众人都快对临安城的房屋结构了如指掌了。
    真是奇怪，猫这种生灵都喜欢往高处跑吗？
    而今天，终于让兄妹和叶剑星三人在城内，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
    黄氏药铺的黄掌柜大早上的急死了，平时素来勤奋的陈伙计，今早一上午没见人。
    恰好今早来买药的人又很多，他铺里几个人快忙死了，甚至他不得不亲自上场。即便如此，也还是忙不过来，只得连连赔笑，忙说不好意思，店里人手不足。
    这些倒是小事，但没买上药的顾客，对于他来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从他手里溜走了。一想到这里，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呸，这没心眼的陈二狗，今天千万别让我看到你，要不我非扒了你皮不可！”
    “一上午不来，那你以后就再也别来了！”
    和伙计吃午饭时，黄掌柜大骂道。有人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下面的伙计也有怨气，平时他们可不会这样忙。今天才一个上午，每个人都感觉快累死了。
    恰好，这一句抱怨，进了街上巡查的三人耳朵里。他们几天以来，什么异样都没见到，听声连忙上前询问。
    “掌柜的你好，我们是衙门派下来巡街的。专责解决城内，可能存在的异常。请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柳寻拿出一卫令，微笑着询问道，迫于需要他编了点谎。
    黄掌柜打量了他们一眼，见来人衣冠楚楚，不像是官府的人，有些警惕。
    但那块令牌也不似作假，又想到在如今这临安城，冒充官府的人，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也就放下心来。回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铺里有个伙计早上没来，我估摸他应该在家里偷懒罢。害得我今早忙死了。”
    随后心中暗道：还真是怪了，官府这么有心？还派人巡街，解决‘可能的异常’？罢了，也不无可能，我这小事倒也不用惊动他们。
    有一小伙计憋不住了，说：“陈大哥才不是那种会旷工的人，平日里就他干活最勤快。”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黄掌柜正要训斥这伙计一顿。没大没小的，万一顶撞了官府，麻烦可就来了。
    但柳寻打断了他，和声细语地说：“掌柜的无妨，让这小伙计说吧，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柳寻可不能让这苗头被掐了，这么多天了，这种程度的异常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哪怕最后证明是乌龙，也比没有尽头的巡街要好些。
    “这小子没什么见识，要是顶撞了大人，还请见谅。”他陪笑道。
    “无妨，请说。”柳寻回道。
    小伙计有点被吓到了，不停用眼睛偷偷看那掌柜。
    “人家让你说，你就说。”他尽力让说话口气柔和点。
    “前几日陈大哥就有点不舒服，硬扛着上了几日工，扛到今日或许是扛不住了，在家歇着。”小伙计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黄掌柜。
    “呸，晦气，在这药铺里还能病了！”
    “怎么也不找我看看，我给自己人看病还能收他钱？”
    “这传出去我药铺还开不开了？”黄掌柜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句。
    小伙计不能忍受大哥被这么骂，鼓起勇气解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上工，就没钱拿，没钱拿，家里就没饭吃。”
    黄掌柜还是脸色阴沉，小伙计弱弱地接着解释：
    “‘临安居，大不易’您不是常这么说吗？您对我们好，大家都心怀感激，有事又怎敢再麻烦您呢？”
    黄掌柜张开嘴，本来还想说什么，听此一言又愣住了，半晌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环视周围伙计，缓缓的开口说：“今日二狗之事，你们以后不可再犯。”
    “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我药铺伙计，你们在这里生病而得不到治疗，就是打我这个药铺掌柜的脸。”
    他心痛地说：“你们看病的钱，哪儿比得上我这张脸！这种事你们就大胆说就是了！”不知他心痛的，是否真的是自己的脸面。
    说完，下面的伙计们，饭也吃得更快了些。
    小伙计更是提议道：“中午也没什么人，饭我就不吃了，我领两位大人去他家里看看，我会在下午干活前回来。”他还是不放心他大哥。
    见掌柜要拒绝，柳寻连忙开口：“没事，我们就跟着去看一眼，大不了我们出这误工费。”
    他是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至于“误工费”的来源，他们后来以办事需要打点为由，找国师要过钱。
    国师一脸你们真没常识的表情，告诉他们这活是有俸禄的，去太仓署领就行，第一个月的俸禄已经开始发放了。
    嗯，他们是真没想到，这活居然还有俸禄，甚至刚开干就可以领，真是孤陋寡闻了。
    所以一天之间，他们富有了。他们俸禄真不少，虽然不至于可以去楼外楼大吃大喝，但到次一些的食肆，吃点好菜还是没问题。
    这是他们每天辛苦巡街为数不多的动力。
    “去去去，你们把我老黄当什么人了？在这附近打听打听，谁不知我老黄善名？”
    “你吃完饭再去，也别急着回来。给你个任务，把他的症状记牢了，回来告诉我，我亲自给他配药！”黄掌柜嘱咐小伙计道。
    “我要让他回来亲自给我道歉！”老黄觉得不够劲，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好的好的，小的定不辱使命。我先替大哥谢谢掌柜的。”小伙计欣喜若狂，连忙鞠躬。老黄别过头去，没再看他。
    小伙计三两口，就把面前的饭刨了干净。着急忙慌地对兄妹俩说：“大人们，跟我来！”
    这小伙计还挺灵巧的，跑起来飞快，边跑还边回头，生怕三人跟不上他。
    三人觉得有趣，居然有人会担心他们的体力，柳归说：“小哥，我们跟得上，你只管带路。”
    说完，小伙计便没再回头，只管一个劲的跑。
    跑了有一会，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人烟相比之前稀少了许多。
    “陈大哥，陈大哥，你在吗？”小伙计跑到一座房屋前叫道。
    来开门的是一妇人，看上去很疲惫，眉目之间塞满了愁苦。
    见来人是小伙计，强打精神道：“是小王啊，你陈大哥病倒了，麻烦和你们掌柜说句对不住，可能这几日他都上不了工。”
    她看到了小王身后还有人，疑惑地问：“身后这三位是？”
    小王也有些着急，解释道：“这俩位大人是官府派下来，解决可能存在的异常问题。”
    “掌柜让我来看看大哥有什么问题，回去和他汇报，他好进行治疗，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妇人脸上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让众人进了门。
    屋内很简朴，只有一些简陋而必要的生活物品。
    她引众人来到房间里，只见那陈二狗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上去很虚弱。
    他见有人来，强撑着起来，妇人连忙上前帮扶，让他能背靠在墙上。
    他有气无力的说：“小王啊，你怎么来了，药铺应该挺忙的吧？”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替我和掌柜道个歉，我这一时半会也不能去干活。”
    小王看这副情景急忙道：“没事的，我就是掌柜叫过来看你的。他说要亲自给你看病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二狗则摸着小王头说：“你有心了。大哥我啊，真没用，害的你如此担心。”说完狠狠地咳嗽了两声，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在一起。
    妇人见状，心都要碎了，捂着脸出去了。
    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嘱咐小王道：“你大哥我虽然没用，这几年还是攒了些钱，就在我这床铺底下。我要是走了，你拿一部分。”
    “我对不住父母，一心想要进这临安城赚大钱。可惜我无能啊，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几年以来也没回过家。”
    “剩下的钱你替我寄回家，就说我出去挣大钱了，回不去。千万别说我出事了，省的他们惦记。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对不住他们，这次我索性就彻底当个不肖子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眼小王，打趣道：“你这身板也挺结实的。要是不嫌弃，替我照顾好你嫂子。”
    此情此景，小王反而回想起，陈大哥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
    刚去药铺打杂时，他笨手笨脚的，也不会说话，是陈大哥手把手带的他。
    一开始，他领到的钱不多，时常吃不饱，是陈大哥把吃的分他，其实大哥自己也吃不饱。
    在临安城内，他人生地不熟，是陈大哥带他熟悉城内的环境，带他走过每个有用的地方。
    平时，干活无聊，他一个人觉得孤单，是陈大哥想方设法逗他开心，陪他聊天。
    …………
    过往种种，不断浮现，眼泪在他眼里不停打转。他紧紧握住陈二狗的手说：“相信我，大哥，你会没事的，嫂子是好人，你要自己照顾好她。”
    他强颜欢笑地说：“你还记得我刚来时，干活手足无措，四处张望，希望有人能帮帮我，你怎么对我说的吗？”
    他放开陈二狗的手，站起来，抬起头，挺起胸膛，双手叉腰道：“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当顶天立地，有什么困难，自己抗！”
    陈二狗听完也精神了些，他很想发自内心的笑出来，可惜现在的他做不到，只能勉强把嘴角提起，再没后续。
    小王接着说道：“所以，大哥是大丈夫，怎会被区区疾病打倒？我现在就去请掌柜的，给你看病！”
    他头也没回的走了，阳光从门外照到奔跑的少年身上，照出一条不断延长的影子。
    陈二狗则是有气无力的补了一句：“是啊，然后我帮你把活全干了。”
    他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从脸上勉强可以看出他的高兴。渐渐地，他的头低了下去，好像安详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