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面色发白,唇上已无半分血色,她好歹也进了卫府小半年,当然不可能连皇后娘娘的这点弦外之音都挺不出来。
心中如同钝刀子缓慢地扎进去,一点点地深入,再在里面搅动得血肉模糊。
好像在一点点抽痛,花颜却有些感觉不到,只是麻着身子僵硬地抬头,看向皇后娘娘张了张嘴回话:“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见识自然是常人无法企及,奴婢更是望尘莫及。”
“你是个懂事的。”皇后娘娘听见花颜的话,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再看向她时,像是有些赞许,又像是不满意花颜的回答:“想来定是不会像那个痴心妄想的婢子一样,对自己不该妄想的人,不该妄想的事儿生出非分之想。人活在世上,须得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的身份,才能做出对应身份需要做的事情,这便叫做恪守本分。如本宫是皇后,便要替皇上管理好后宫,以稳定前朝。而宁儿是八公主,是皇上与本宫的掌上明珠,更是景国的天之娇女,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与权力自然非常人能想象。只有人人各司其职,恪守自己的本分,才能维持一方稳定与和谐,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说的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花颜扯唇一笑,心中除了苦涩只有疼痛,却是她不敢也不能过多感受的疼痛。
“既然说到恪守本分,那本宫倒是不得不同你多说几句。”皇后娘娘料理了青雀,瞧这手底下的人将青雀拉出了宫殿,神色越发的淡漠起来,仿佛她刚才一扬袖处置的不是一条人命,而只是一片轻飘飘的叶子。
她说着便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端起手边的热茶,漫不经心地轻抿了一口,才慢慢悠悠地继续开口:“本宫也不与你多弯弯绕绕,只问你一句,你对丞相是什么心思?”
“奴婢…奴婢对丞相…”花颜张了张起皮干燥的嘴唇,心中无比清楚,皇后娘娘既然问出这一句话,她若想要平安无事地走出皇宫,便只能回答对公子没有半分的妄念。
可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仿佛冥冥中有一双大手捂住了花颜的嘴一样,让她实在无法将话说出口。
“嗯?你…一个婢子,不会竟同那不知死活的青雀一样,对主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皇后娘娘一看花颜那支支吾吾解释不出一句的样子,登时脸色便不悦起来,将手中的杯盏重重的砸到了旁边的桌上,厉声问道:
“说!你对丞相究竟有无半分非分之想?”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对大公子当真没有半分的妄念,奴婢只是区区丫鬟,怎敢肖想大公子?!”杀机到了眼前,纵使花颜再不想开口,也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
对上皇后那凌厉审视的目光,明显像是对花颜的话存有疑虑,他只能随口找了个借口补充:“奴婢与大公子只是主仆关系,且大公子曾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虽说对于大公子轻于鸿毛,但确实扎扎实实地救了奴婢的性命,奴婢对公子只是想要报恩而已,愿给公子为奴为仆,万万不敢有半分玷污公子的肮脏心思。”
瞧着花颜那一边磕头一边慌忙解释的模样,皇后娘娘这才打消了些疑虑,再次挂上浅淡的笑容,柔声解释:
“你这样紧张做什么,纵使你对辞青生出了什么心思,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辞青乃国家栋梁人中龙凤,是京城中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皇后漫不经心地说着,可说到一半话锋突转:“不过你既想的这样通透,本宫倒是少不得提点几句。这世上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辞青如此翩翩公子,国之重臣当然享得齐人之福,身边也需要个人伺候着照顾着,这些本宫都晓得。不会是你,也会是旁的丫鬟,所以说起来倒也算不得你的错处,只是…丫鬟就要清楚自己的本分,兢兢业业服侍好主子即可,万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稍微有些教养的正室娘子到时候也能容了你去,但若是你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这满京城的正室大娘子可是没人能容了去。”
“是…是,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花颜只能跪着磕头道。
“行了,本宫也乏了,王嬷嬷,送她出宫。”皇后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自己鬓边,扬了扬手便吩咐人将花颜带下去了。
之前进宫时那位为首的嬷嬷闻言,便到了花颜面前,“行了,花颜姑娘,该走了。”
花颜腿上跪的有些麻,站起身来很是艰难,旁边一群嬷嬷看着宫女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撑在地砖上,才能起身,跌跌撞撞地跟着嬷嬷往前走。
依旧是红墙绿瓦,看不到尽头的宫道与数不清的朱红色宫门,还是那样四四方方的天,是那样宏伟壮观的皇宫。
只是这一回,却远远不如进来时折磨人。
花颜亦步亦趋地跟着那嬷嬷,上午进宫时,她被嬷嬷带着在宫里转了好几遍,所以并不知道具体从哪儿出去,哪条道又能到宫门,只能强打着精神,僵硬着双腿跟着嬷嬷的步伐。
渐渐地,她实在是有些体力不支了,只能央求面前的王嬷嬷:“这样长的路,花颜一个丫鬟不敢求嬷嬷与自己一同受着,嬷嬷今日当了一天差怕是也累了,不如给奴婢指个路便回去早些歇息吧!”
王嬷嬷闻言,转身深深地看向花颜,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才转回头去,抬了抬下巴挺了挺背,不咸不淡道:“既然姑娘自己说了,那便不是我偷懒耍滑了,此去宫门也近,姑娘只需直走便能看见宫门。我这便回去向皇后娘娘回话了。”
王嬷嬷走了,宫道上只剩下花颜独自一人,她像是一个纸人,被抽走了全身的木棍与线条,只剩下轻轻薄薄的一张纸霎时间瘫软下来。
她下意识撑在一旁的宫墙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花颜依旧看不到尽头,情绪却像是滔天的巨浪一般,瞬间席卷了上来。
皇后娘娘的话宛如魔咒一般萦绕在她的耳边——“一个出身低微的宫女,竟还敢肖想丞相。”
她竟不知道,原来钝刀子扎心才是最折磨人的。
倘若说起来,这宫中的宫女和宫外寻常人家的丫鬟虽然同是奴才,要真说起来,宫女都比丫鬟要高上一个台阶儿。
宫女爱慕大公子,是痴心妄想,不知好歹。
那她比宫女身份还要低微的丫鬟呢?
又当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