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人间最好是小满
作者:暮秋茉莉   念桑榆最新章节     
    身体的疲累让桑榆一点力气也没有,眼前的事情都是坏消息,只有那个啼哭的婴孩是自己唯一的慰藉。桑榆抱着那个柔软的襁褓,孩子的眼睛紧紧闭着,一层胎毛趴在头上,均匀的呼吸,如同画中走出的人。一扫忧愁的神色,桑榆脸上全是母性的光芒。
    “小世子从生下来,哭过几声,就这样一直睡着,乳娘已经喂过了。”之桃欣喜地说着。桑榆抱着柔软的孩子,感觉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之桃说道:“王妃给小世子起个名字吧。”
    桑榆看着熟睡的孩子说道:“孩子是昨天生下来的,昨天是小满吧?”
    之桃说道:“王妃说得没错,昨天就是小满。”
    桑榆望望窗外,说道:“我喜欢小满这个节气,二十四节气中,有小寒就有大寒,有小暑就要大暑,有小满却没有大满。初夏的时候麦穗开始灌浆,没有完全饱满,不冷不热,有期待,花未全开月未圆,人间最好是小满,乳名就叫小满吧,大名等王爷回来再定,不知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桑榆的声音由刚才的兴奋变得低沉下去。
    小满很识趣,知道现在是一个尴尬的时机,要让自己引开桑榆的注意力,在桑榆的怀中轻轻地哭起来,嘴角撇着,似乎对这个名字不满意,桑榆看到小满的眼泪,自己笑出声来。之桃把孩子接过去,送到乳娘的怀里。
    一连几天桑榆多半都是沉沉睡着,每日张玉和弘辕都过来回禀,只是每天的消息都是同样的内容:“蓝人停止进宫皇城,没有王爷的消息,王府门口聚集的老百姓越来越多,蓝人已经控制上京城,到处烧杀抢掠。”
    小满已经降生七天了,按照上京城的规矩,孩子出生后第七天叫做“喜七”,谐音喜气的意思,睿王府的正妃生下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世子,要上报宫人府,写入玉蝶,要宴请上京城的王宫贵胄,现在这些事情都被蓝贼的入侵打乱了。
    等到第十二天,桑榆穿好自己平时的衣服,桑榆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做一个完整的月子,能休息十二天已经是奢侈了,现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是整个王府。
    之桃和春竹拉扯着桑榆的衣袖说道:“王妃今日才是第十二天,要坐上一个月的月子,现在出去,会受风,有危险。”
    桑榆甩开之桃的手,径直向外面走去,打开门,迎面正是魏医官和南云。南云没有顾忌主仆的关系拉着桑榆的手说道:“王妃生产只有十二天,现在出去是万万使不得!!!”
    旁边的魏医官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道:“王妃,不能意气用事,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可是坐月子也是一道关口,月子坐不好,轻者头疼怕冷,重者也会丧命,王妃要慎重啊!!!”
    桑榆把头上的抹额扯下来,愤怒地说道:“带上这个小小的布条能挡住外面的风雨吗?上京城已经是风雨飘摇,我哪有心情坐月子,没等月子做完蓝人就杀进门了,现在王爷生死未卜,我怎么会有心思坐月子。”桑榆对春竹说:“把最厚的衣服和帽子拿出来,今日一定要出去。”
    桑榆穿上冬日的衣物,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有些灰暗的天空,指着天空说道:“我只有这一条命,我要试试,看看我的命能不能给睿王府挣下一片安宁。”
    桑榆径直往前走,迎面是仓惶进来的张玉。张玉惊慌地说道:“有一个侍卫回来啦!!”
    侍卫已经是满身鲜血,浑身都是伤,衰弱地躺在门口,桑榆、弘辕、王府的几位才人都围拢过来,大家都很紧张。
    侍卫手中握着景宸出门前佩戴的宝剑,虚弱地说:“王爷,王爷已经殉国了。”侍卫把手中的宝剑递到桑榆手中说道:“王爷身边的侍卫都殉国了,扎那让我把宝剑送给王妃。”
    桑榆蹲下身轻声问侍卫:“王爷还留下什么话吗?”侍卫断断续续地说:“把桌上的纸烧掉。”侍卫的手慢慢垂下,眼睛慢慢闭上。
    桑榆接过宝剑站起来,桑榆感到自己的身体发软,仿佛不能站立,不能行走,一个趔趄桑榆险些摔倒,之桃急忙扶住桑榆,桑榆走出二门,眼前是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个个面如菜色,满脸悲愤。
    桑榆把宝剑指向天空说道:“蓝贼,亡夫之痛,永生不忘。”
    桑榆站在大门口对前面的侍卫说:“打开大门我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守门的侍卫有些犹豫,张玉在身后解释道:“王府的大门一直没有打开,都是从后面的小门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什么样,咱们不知道,王妃还是要保重。”桑榆冷笑道:“人家已经拿着刀砍了一家之主,自己还要躲在屋里面吗?快打开!!!”
    大门打开了,桑榆第一个迈出大门,眼前是一片萧条,路上没有行人,对面是永顺公府,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只有大门的框架在瓦砾中屹立着。张玉对桑榆说:“咱们这条街里是上京城最繁华的街面,很多宅院都被蓝贼抢劫过,有的院子还让蓝人烧了,不知为什么,咱们院子蓝人没有动。算是上天给的福气吧。”
    桑榆继续走出大门,往前走上几步,回过头,忽然看到睿王府大门上插着一面熟悉的旗子,仔细想想,就是之前汤马对自己说过蓝国的旗子。
    桑榆问张玉:“那里的旗子是哪里来的?”
    张玉说道:“这段时间每日只是打开旁边的小门,没有仔细看过什么时候插上一面旗子。”
    桑榆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一定是汤马,汤马把旗子插上,蓝贼看到自己国家的旗子就没有烧杀抢掠,蓝贼一定以为这里是自己的地方。想到景宸,桑榆看到旗子就是一种厌恶,对张玉说:“那是蓝人的旗子,睿王府与蓝人势不两立,拿下来。让所有的侍卫都准备好,誓死保护王府,我不要一面贼人的旗子保护自己。”
    大路的尽头走来一支队伍,最前面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匹的长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迎面走来的是一支蓝人的队伍。
    弘辕来到桑榆身后,说道:“王妃还是回府,不要和蓝人有冲突。”
    桑榆把手中的宝剑递到弘辕的手中说道:“是祸躲不过,放心,我心里有尺度。”桑榆迎着蓝人走过去。
    一张傲慢的脸出现在桑榆面前,那张脸上写满:鄙视、轻蔑、嘲弄。蓝人向睿王府门口的一众人叽叽呱呱地喊上一阵,大家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桑榆之前和图雅在一起时已经可以听懂蓝语,前段时间经常和汤马在一起说话,桑榆完全听懂蓝人的话。
    桑榆挺挺自己的腰板,嗽嗽嗓子,用蓝语对那位将军说着:“将军阁下,这里是大齐的上京城,您是来自蓝国,我们是这里的主人。”桑榆的话并不流利,但是让这位将军很是惊讶。这是蓝蓝军队的瓦古将军,自己一路的冲杀,进入大齐的国土如同进入无人的境地,没有人懂得蓝人的规矩,今天是第一次听到一个大齐的人,而且是个女人能跟自己说上蓝国的话。
    瓦古将军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女人,个子小小的,脸上满是憔悴,看上去是弱不禁风。
    “你!能听懂我说话?我是蓝蓝军队的将军。”瓦古问道。
    桑榆有些生硬地说着:“慢些说,我能听懂。”
    瓦古看到有一个能交流的人很是兴奋,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桑榆的面前,对桑榆说道:“你们大齐已经被我们打败了,是失败者,把你们的粮食交出来,我的士兵要吃粮食。”
    桑榆转向身后的张玉耳语几句。桑榆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没有退路,就一直走下去吧,现在不是和蓝人硬碰硬的时候。张玉端来一坛酒,桑榆把一碗酒送到瓦古的手中,说道:“我们大齐的规矩是要给送上美酒,我就先干为敬了。”桑榆端起酒杯连干三杯。
    瓦古对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越发感兴趣,居然有这样好的酒量,在桑榆的注视下饮下一口酒,只是酒味太烈,瓦古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烈酒的支持下,桑榆的胆子大起来,说道:“将军想要粮食当然可以,只是将军的士兵在上京城总是进门抢劫,杀戮百姓,哪个有胆子把粮食送给将军呢?请将军让手下的士兵不要抢劫杀戮,我可以送给大军提供粮食。”
    桑榆看到瓦古没有说话,继续开导瓦古:“将军想想,若只是杀戮,将军肯定能把这里的老百姓杀光,可是就算是杀光,将军就能得到想要的粮食吗?将军是想看到满地的尸骨还是想吃饱?”桑榆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桑榆不想请求眼前这些屠夫,但是桑榆知道,只有这个屠夫可以停止现在的杀戮。
    不知是没有听懂桑榆说话,还是在盘算桑榆的话语,瓦古没有回答。瓦古端起手中的酒杯,饮下杯中酒,瓦古说道:“可以答应你,我可以让士兵停下来,但是要给我们准备粮食,噢,还有这样的酒。”说完就向后面的士兵下达命令。蓝人的队伍缓慢离开了。
    桑榆知道上京城可以得到暂时的安宁。桑榆对张玉说道:“让手下的人从小路出城到庄子上运粮,府里的存粮拿出一半给蓝人,粮食可以停止杀戮,剩下的粮食,就在王府的门口开一个粥厂,让那些家中被抢、被烧的老百姓来喝粥,让魏医官在王府门口开门义诊,给受伤的老百姓看病。”
    桑榆转向弘辕问道:“皇帝不在,上京城哪位王爷主事?”
    弘辕回答:“听说金和王已经回到上京,来主持现在的事情。”
    桑榆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是皇帝一母同袍的兄弟,但愿能料理好上京的事情。”
    上京城的夏天是火热的,云霞满天,太阳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黄色。只是飞翔的小鸟已经消失,绿色的枝头布满灰尘,空气中弥漫血腥的味道,眼前的上京只有冒烟的民宅,断壁残垣,一片的破败和萧条。
    桑榆望着窗外感叹道:“人间最好是小满,老天爷,我的期望不高,不要大满,只要小满,求你给我小小的满足就可以。原本等着王爷回来给小满起个名字,可是……”南云为桑榆擦拭脸上的泪水,桑榆继续说道:“小满的大名就叫弘轶吧,弘轶终究是和王爷时失散的。”
    皇帝逃走了,守城的军队溃败了,夜晚能听到一阵阵的哀嚎。只有树上的麻雀不知人间愁苦事还在不知疲倦得唱着歌。桑榆坐在床上,听着弘辕的回禀:“回王妃,粥厂和魏医官的义诊已经开始了,现在街上的蓝人已经不再烧杀抢掠了,王妃和蓝人谈话的事情在百姓中都传开了,咱们王府难民有的已经回家了,街面上有些太平的样子,只是咱们手中的粮食已经不够支撑这些事情了。”
    桑榆眼睛盯着窗外说着:“粮食不够就多加人手到庄子上去运,让曾王府的人也去自家的庄子上找粮食,现在只要有粮食就能保住上京城的平安。”弘辕刚要离去,桑榆似乎想起什么叫住弘辕说道:“派个伶俐的小厮去驿馆找找汤马,汤马和那些蓝人不同,现在需要他的帮助。”
    弘辕走出邀月阁,站在王府的街口,仰望天空,自己在这一个月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破城、亡父。一个月来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王府的二世子,人前风光的人物,现在脱去长袍,每日和王府侍卫一样,一身短衣打扮,腰中总是要别上一把佩刀,最近一直睡得不好,每日头脑中全是蓝人的事情。弘辕对桑榆已经佩服到五体投地,那个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只是比自己大上一岁,肩上却扛着王府全部的责任,现有多少流离失所的家庭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可以逃过蓝人的绞杀,可以喝上一碗粥,可以得到暂时的平安。弘辕回头看看邀月阁亮着的灯火,心中全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