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霖的斥责,赵杰感到惭愧和无地自容。
李霖说的对,他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即便学习不好,后来还是依托父辈的关系,进了体制内工作,并且混到了乡党委委员的位置。
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尤其是父辈们做事风格,让他误以为,官场也就是那个样,找对人、花点钱,什么事都能办成。
但是李霖的当头棒喝,让他内心引以为傲的腐朽的观念,轰然倒塌...
是啊,钱能扩大交际圈,能让身边人看得起自己,但是钱,真的能买来所有东西吗?
我能花几年工资换一个乡党委副书记的职位,难道我就真能保证,在任上不动歪心思,不会把手伸到老百姓身上搜刮?
错了!根子歪了,树也长不大!
赵杰突然醒悟,他用不正当的手段谋求职位,一旦得逞,就会对党纪和国法更加藐视,一旦有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这二十万变着法给收回来,为下一次晋升提前积攒献金。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一旦陷进去,注定早晚有一天会被贪婪的欲望所吞噬!
赵杰只感觉后背发冷,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锒铛入狱那一天。
他感觉双腿有点发软,只得用手扶着椅子靠背,勉强站直身子。
李霖冷冷的注视着他,片刻,说道,“何去何从,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刚才我没法给你肯定的答复,现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不会再推荐你出任渭水乡任何职务,我建议,你还是回县里好好反省一下吧!”
说罢,李霖擦着赵杰的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包厢。
半晌,赵杰长舒一口气,他感觉再不呼吸就要窒息而亡...
叭!
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怒骂道,“糊涂啊!我怎么这么糊涂!”
在楼下等候赵杰的程星瀚,依着车门默默的抽着烟,才这么短短功夫,地上已经扔了许多烟头。
忽然,他看到茶楼里有人走了出来。
定睛一看,是李霖。
只不过,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是很高兴,难道,不同意给表哥赵杰升职吗?
他不太懂乡里的晋升规则,也不太懂那么多职务级别...只知道赵杰这次来是专门找他们党委书记李霖谋求升职的...看样子,这位李书记是没有同意呀。
哎,表哥一家在县城还算很有实力的,这位李书记怎么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程星瀚看着李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
这时,赵杰失魂落魄的提着公文包走出了茶楼。
程星瀚扔掉手里的半截香烟,连忙迎了上去。
一见面,就关切的问赵杰,“哥,事情办的怎么样?李书记怎么回复的?”
赵杰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连叹两口气...
看到赵杰手上还提着那个装满钱的包,程星瀚就知道,李霖这是没收钱,也就意味着,事情没戏。
他不愧是赵杰的亲表弟,收钱办事,不收钱不办事这种腐朽观念牢牢刻在脑中,自认为这就是现今社会的潜规则...
程星瀚连忙安慰赵杰说,“哥,别气馁,没有他李霖帮忙,咱还可以托其他县领导帮忙,有我姨父亲自出面给你跑事,还愁办不成?就算渭水乡办不成,换个乡镇也行啊。”
闻言,赵杰瞪了他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懂什么?别瞎说!”
“哦,我就是瞎说的,呵呵呵...”程星瀚习惯了赵杰的批评,也没往心里去,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上了车。
程星瀚问赵杰去哪。
赵杰坐在后座,还是不住的叹息,说,“不知道去哪,什么心思都没了,回家吧...”
本来他俩商量好,见过李霖之后,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现在不去了,程星瀚有点失望。
点着火,车子稳稳起步。
看着一脸懊恼的赵杰,程星瀚想劝也无从下口,只得跟着他一块唉声叹气。
良久,靠在后座上的赵杰缓过来神,语气沉重的对程星瀚说道,“星瀚,我们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
程星瀚诧异的从后视镜看了眼赵杰,一头雾水的问道,“哥,你说哪件事?”
赵杰说,“不是哪件事,是所有事,从一开始,从一出生我们就错了?”
“哥,我听不懂。”程星瀚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赵杰单手抚额,无奈摇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就是副局长,那时候,我在学校可是受人仰慕的存在...同学们尊敬我,老师们亲近我...那时候我自以为我很了不起...以为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所以心思就没放在学习上...整天跟几个官二代富二代厮混在一起...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
“后来我出去当兵,不可一世的以为自己仍旧是那个受人仰慕的存在,还以为所有人都要看我的脸色行事,所以我狂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后来被一群老兵挤在卫生间打了三次,老实了,也看清了现实,不是我牛逼,是我爸牛逼,我爸也不是在哪都牛逼,出了山南县那一亩三分地,他也无能为力...”
“被打的次数多了,我怕了,当兵也当不下去了,后来我爸就去部队看我,给我塞钱,让我给部队领导买烟买酒搞好关系...一开始我不觉得钱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是当我拿着钱请班里战友吃过几回饭之后,当我给领导买了几条好烟之后,所有人仿佛突然间对我改变了态度...”
“那些看不上我的战友开始跟我热络起来,那些老兵们会搂着我的肩膀说以后有事可以找他,那些领导们甚至能为我开后门,让我提前休假...那一刻,我突然顿悟,原来我爸就是这么混上去的,他可以,我没理由不可以...我的人生仿佛又燃起了希望。”
赵杰嗓子冒烟,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
程星瀚坐在驾驶位,认真的听着,感同身受,不自觉就产生了共鸣。
赵杰接着感慨说,“后来我转业回来,我爸花钱找关系,把我安排到乡里上班,没几年就混到了副乡长的位子,又过了一年,就成了乡党委委员...一时间风光无两...我高兴的忘乎所以,感觉自己要不了两年,就能靠着这种手段爬到乡长书记的位子。”
“后来李霖出现了,一开始我看不上他,我跟卢煜明联合起来欺负他...但是他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不管我们一帮人怎么打压他,他就是昂着头不倒下去...有那么一刻,我佩服他,我承认,如果我是他,恐怕早就灰溜溜逃回县城了。”
“后来我给他送钱,想让他退出副书记的竞争,他把我骂了一顿,那时候我还很生气,甚至想着用什么手段收拾他一顿...也就是那时,我惊讶的发现,他竟然跟县委书记关系那么好。”
“跟县委书记的关系那么好,人家还那么低调,那一次,我是发自肺腑的佩服他。”
程星瀚闻言露出吃惊的表情,他无论如何联想不到,那时候的李霖还只是副科级,排名还在赵杰之后,竟然敢跟赵杰叫板?更令人惊讶的是,明明他李霖有县委书记的关系,还甘心待在渭水乡受人排挤?他怎么想的?这到底是低调,还是傻?
程星瀚不解。
赵杰继续说,“那是第一次给李霖送钱,虽然被拒绝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单纯的认为李霖是没胆子收这些钱。但是今天,他已经是乡党委书记了,还提了副处级,他完全可以像其他领导那样收钱办事,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对我说,钱也许能买来很多东西,但是在他李霖面前,不行!”
“星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震撼,很惭愧,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是真的正人君子,我是小人,一直都是,我很惭愧...所以我说,一开始我就错了!”
程星瀚一脸凝重,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