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纷落,衰草遍野,正值凛寒时节。
一条平铺阔路,穿过一片茂密幽深的树林,向外延伸,但见虬枝微晃,薄雾缭绕。
树林里传来声响,然后在那雾里,有一道人影慢慢出现,体形很是瘦小,一袭烂絮袄裤单薄宽松,双脚用破麻布绑裹着,像是个小乞丐,脑袋低垂,头发随意用破布条系了,沾着些草叶,身子前倾,背后拖拽着一大捆树枝。
这时,小乞丐停下脚步,站直了小身子,抬起头来,脸面洗的很干净,容貌十分稚嫩,也就六七岁年纪,眉黑眼明,鼻挺口正,长相甚是清秀。
小乞丐深做呼吸,头上冒着热气,小脸潮红,显然是累的不轻。他举起右手,上面缠着布,用手背擦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靠着一棵大树休息。
四下一片静寂。忽而,远处传来几声“呱、呱”怪叫,数只寒鸦扑翅分飞,转眼隐入雾中不见,唯有鸹啼空响,清冷的山野间,又添三分凄凉。
“他娘的,几只野鸟,鬼叫唤个什么?吓了老子一跳!”
一声喝骂,打破了山野的清静。
小乞丐抬眼望去,就见远方隐约有个身影,高低起伏地动,往这边而来。他心生疑惑,便躲在大树后面,又用树枝遮挡。不多时,对方就来到树林前。但见身影带风,鼓卷周遭雾气飘散,随后又聚汇在一起。
小乞丐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往外瞧,看到那个人站在路上,身材生的高大,穿一袭石青色锦袍,肩扛一柄无鞘单刀,泛着冷冽的寒光。头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虽看不清面目,但下巴胡茬黑密,是个男子无疑。
小乞丐见他先是长舒一口气,接着就骂咧道:“他娘的,累死老子了。”
对方这般装扮,应是行走江湖的刀客,小乞丐心里也不害怕,反而越发好奇,继续在树后观看。
男子身上头顶汗气升腾,和晨雾化作一团。他动了一下左手,嘴里却“嘶”的一声,深作吸气,几滴汗珠沿颊而下,砸落黄土之上,消失不见。
男子低头看去,就见半条左臂用白布胡乱裹着,上面血迹斑斑。
他苦笑一声道:“这一下子挨的,可真他娘的疼!”
见路旁有些青石,他便过去,右手翻转,向下轻轻一杵,刀身没入地里半尺。他往青石上面一坐,抬起右手解开裹缠的布条。
男子臂膀疼的厉害,嘴里“嘶哈”着呼吸几口凉气,却压不住心头火,猛地一抬头,斗笠随之向上一挑,小乞丐便看到男子面容,一张国字脸,肤色略有些黑,浓眉阔口,长相倒也周正,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连腮的黑胡茬,颇有粗犷之气。
小乞丐就听他嗓门陡地一高,破口骂道:“他娘的,胡乱出手伤人,什么狗屁大侠!”
“呃·····”
男子一个大动作,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疼呼一声,他看着布上斑斑血迹,只觉得手臂上火辣辣的疼,心中就生出许多烦恼,于是继续恶声道:“他还得了失心疯,逮着老子就打。哼!真是狗捉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骂完,他醒悟过来:“诶,不对,老子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他娘的,都给老子气糊涂了。”
小乞丐听了,偷乐一下。
男子嘴里吸哈着气,将布全部解开,露出一道伤口,半尺长。就见他一脸的愤恨,张口又骂:“他娘的,下手这么狠毒,还说什么性子温和,待人友善,全他娘的是驴屎狗屁!”
情绪激动之下,再次牵扯到伤口,男子“啊呀”一声怪叫后,看着伤口,他一脸苦涩道:“得亏老子躲闪的快,不然的话,老子的这条臂膀,怕就被一剑削掉了!”
他心中后怕之余,又有不甘,恨声道:“他娘的,都怪那几个鸟贼,看打不过老子,就暗地里放冷箭,伤了老子的腿,一身的武功丢一半!害得老子遇见那姓薛的后,是打也打不过,躲也躲不掉,跟狗撵兔子似的跑了一路!”
小乞丐听了,心道:“原来他腿上也受了伤,怪不得先前看他走路,像个瘸子似的。”
“唉······”
男子长吐了口气,说道:“要不是这两天连着下大雾,有了逃命的机会,老子这百八十斤肉,还不知道要交待在哪里了呢!”
说罢,他心里诸多情绪涌现,庆幸、委屈、慌乱、害怕,最后化作满腔愤恨,咬牙切齿道:“他娘的,老子越想越他娘的觉得憋屈的慌!”
再次抬起头来,就见男子面色黑中透红,一双眼睛尽是血丝,嘴里再次愤然骂道:“直娘贼,鳖儿孙,几个不入流的腌臜东西,也敢来害老子!他娘的一窝鸟山贼,猪狗都比不上的坏种孬货,屎尿一样的烂鱼臭虾,什么玩意儿!”
小乞丐听了,暗自咋舌:“骂的可真难听!”
他见男子顿了一下,又开口骂咧道:“还有那个姓薛的,什么端方君子、仁义大侠,我呸!你他娘的也配!”
男子越骂火气越盛,猛地一个起身,嘴里又是“哎呦”一声呼叫。眼看伤口又流出血来,他伸着右手解下背上的包袱,在里面翻找了好几下,才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他苦笑道:“这次的教训,老子一定记住了,以后可不能嫌麻烦,甭管是什么药,都多准备些带在身上。”
小乞丐见他用嘴咬开瓶塞子,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再将瓶口封上,随手塞进怀里,然后一边裹扎伤口,一边又是自言自语:“话说回来,也怪我自己,当初听别人说了半晌的话,佩服她一个女人家,却活的好生痛快,在江湖上做了那么多的英雄事,闯下好大的名头。老子这酒劲一上头,就想去当什么好人。”
说到这里,他停下手中动作,一脸苦涩地说道:“谁曾想老子好心却得恶报,无缘无故的,就多了一个厉害的大对头,还是那女人的丈夫,真是狐狸没逮着,却沾了一身的骚!他娘的,老子上哪里说理去!”
他这一肚子的郁闷,却没地方撒,只好垂头继续裹伤口,缠着缠着又忍不住骂道:“他娘的,那个姓薛的真是可恨!砍了老子一剑不说,还他娘的一根筋,死追着老子不放!”
他这心火一起,手劲不觉就又大了些,布勒的紧,疼的吸口气,说道:“想想这几天遭的罪,真是不值当!”
他将伤口缠裹好,又出了一头汗,伸手抹了几下,嘴里有些渴,右手往腰上一摸,却摸了个空。他一脸不乐道:“老子跑的急,这酒袋子掉了都不知道。”
男子抿了抿嘴唇,吞咽下一口唾液,嘴里嘟囔道:“老子这是出门撞了太岁,在走背字,行霉运,想喝口水都费劲。”
他歇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林子这边走了两步。
小乞丐见了,赶紧缩回脑袋,躲到树干后面。
男子火急火燎地来到此地,本就有些乏累,他身上受了伤,牵动着神经,心情越发焦躁,警惕之意便少了许多,加上这寒冷的天气,又有晨雾树枝遮掩,尽管小乞丐就在不远处,却一直也不曾察觉。
他站在林前,自顾自地扯开腰带,撒了一泡黄尿,又放了一个响屁。
小乞丐在树后撇嘴,小脸上满是嫌弃。
男子一边费力整理衣服,一边骂道:“他娘的,这几天东躲西藏,害老子灌了一肚子的凉风。”
他气呼呼的一掌拍在树干上,恨声道:“姓薛的,老子和你没完!”
他这一掌,力气着实不小,直打的树干晃动。树上洞里,一只鸮鸟受了吓,扑簌簌飞走了。
男子听到斗笠上有响动,将斗笠摘下一瞧,脸黑的吓人,张口就骂:“他娘的,你这鬼鸟,也来招惹老子!”
话落,他将斗笠一把甩出,打着旋飞了去。鸮鸟见斗笠袭来,怪叫两声,振翅更急,飞的更快。
“呸!”
见半根鸟毛也没打下来,他往地上吐口唾沫,骂道:“真他娘晦气!”
男子也不去捡斗笠,径自回到青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