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他们离开密室。
扭动机关收好细丝,开门出了八角屋。
又把细丝展开,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走了,”李莲花打了个小哈欠,“该下山回去睡觉了。”
几个人趴在墙头望了望,确认外面没有巡逻,才翻墙出去。
可就在刚落地的那一刻,绵延飘扬的冬不拉调子,戛然停了。
他们心下怦然,仰首了去。
远处屋顶弹奏的人,忽消失在原地。
一个疾如鬼魅般的身影,飞往这边来了。
那处外墙靠近转角,转角过去是一墙与另一墙形成的夹道,他们赶紧躲了进去。
嗒嗒嗒——
一步一步,迫近的脚步声。
他们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过来了。”
几个人传音交流,并缩了缩。
夹缝尽头,有棵合抱都抱不住的大树,他们就缩在树后。
窟颜达拐过转角,径直往夹道里走。
片刻功夫,他就到了尽头。
停在那里,一双鹰隼似的棕色眼睛,左右移动着。
距离很近,李莲花他们,只要往外一伸手,就能碰到那把冬不拉的琴杆。
窟颜达只要再往前一步,一侧目,必然会抓到他们。
“看来,”李莲花作了最坏的打算,“十有八九,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打一架又如何。”笛飞声毫不担心。
反正窟颜达现在,绝不是他的对手。
也绝不是李莲花的。
方多病亦不在怕的,“而且我们有六个人,可以群殴他。”
“到时候他那把冬不拉,就只能弹给地底下的小鬼听了。”
密玥传音,可以多个人联通一块。
李相夷加入提醒,“可这里是镜天宗。”
窟颜达与邱无涯全宗,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打,势必招来一窝蜂人。
一个人好揍,一群人,就不知道谁揍谁了。
而且,邱无涯家大业大,势必备了弓箭,雷火说不定都有。
“那怎么办?”绷直了的南宫弦月问。
小笛飞声给出了解决方案,“要么打,要么死。”
然而,就在他们心头,开着萝卜会的档口。
恍一下,视野中的琴杆,倏地蒸腾不见。
脚步声再度响起,一步一步,远去了。
窟颜达走了。
李莲花他们松下来。
同时,又生出点诧异来。
就那么一步,窟颜达居然没有向前。
该说是运气呢,还是……
总归,不管是什么,是好事就对了。
那步布好的棋,不必胎死腹中了。
不过,为防止窟颜达是诈他们,他们还是在树后待了好一会。
确定人不会去而复返了,或在某个地方守株待兔,方才出了夹道,下山去。
一夜过去,天光破晓。
乌云团团积压,天幕低垂。
风吹得细,刚碰到肌肤,凉意未起,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以至于初夏将至的气息,沉闷而燥热。
最后一天的武林大会,就在这样的天气中进行。
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也打败了万人册第三。
如此,他们的排名,就挤到一块去了。
尽管香烧的时间长短不一,邱无涯还是安排他们,两两打了一架,才把排名分出来。
李相夷居万人册第三,小笛飞声第四,南宫弦月第五。
其他江湖客,交错着打来打去,也在这天分出了高下。
原万人册前一二十的高手,实力还是强悍的,有一半多,未被挤下去,或是没有掉太多。
当然,也有爬上来的新秀。
比如金鸳盟中的三王,炎帝白王、阎王寻命、四象青尊等。
以及四顾门中,于东海大战牺牲掉的,那五十八人中的几个人。
五十到三十这个阶段,李莲花他们的老熟人就多了。
角丽谯三十二。
肖紫衿三十五。
展云飞三十七。
刘如京三十九。
单孤刀四十四。
乔婉娩四十八。
石水并列四十八。
……
这些人的实力差不太大,也就小两招的差距。
六十到八十这个阶段,排着纪汉佛和白江鹑。
云彼丘擅机关术,武功不大行,卡在一百关头外,刚好第一百零一。
说来,若非江湖风云变,高手皆落寞。
这当中的某些熟人,还真成为不了十年后,十五年后闻名天下的一代大侠。
可江湖总是要变的。
熙来攘往,传奇更迭。
执笔记录的人,于高台上宣读完了新的排名。
台下的人听着,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满不在乎,有人心思九转。
铛——
锣鼓震天一响,余音绕林。
归巢的鸟一惊,在暗沉的天空下,慌乱盘旋。
邱无涯走至高台正中,两手摊开,言辞庄重浑厚。
“我宣布,此次武林大会到此结束!”
顿了顿,他又道,“今晚酉时五刻起,听风楼设宴,以庆祝此次武林大会圆满结束。”
“还望诸位赏光前来。”
其后,众人便散去了。
离宴会开始,还有个把时辰,听风楼离客栈不远,众人就各干各的。
李莲花六人往客栈去,打算去睡个小觉。
因为晚上,估计有得忙活。
走着走着,出擂台那边没多远,有人拦住他们。
一身赤色飞鱼服的,宗政明启。
“你们三个,”他对李相夷三个小的说,“跟本官来一下。”
李莲花也懒得与他揖礼了,直接问。
“不知宗政大人,找他们有何事?”
宗政明启斜过一眼,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扬。
“我找他们,又不找你。”
“你,还有你们两个,”他扫过笛飞声和方多病,“可以走了。”
方多病提着声气,呵道,“你让停就停,你让走就走。”
“凭什么啊?”
“凭本官——”宗政明启又要亮他的令牌。
笛飞声直接冷冷打断,“拿着鸡毛当令箭。”
“你——”宗政明启指他。
结果又被小笛飞声噎住,“有事就说。”
“我们可没那么多功夫,听你在这里废话。”
宗政明启看向他,手指强调地向下点。
“本官要说的事,事关你们的前途命运。”
他聚焦回李相夷三个小的,“想知道的,跟我来。”
言罢,就握刀往静谧处去了。
三个小的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想知道吗?”南宫弦月问。
小笛飞声微摇下头,“我的命运前途,我自己不知道,轮得上他来知道。”
李相夷则抱臂道,“你别说,我还真挺好奇的。”
“去看看?”
南宫弦月点头。
小笛飞声见他们都想去,只好不耐烦地跟上。
跨出一步,三人又扭头,看李莲花他们。
“那我们去了?”
李相夷裹着抹询问的语气,跟问家长能不能出去玩似的。
李莲花挥挥手,“去吧去吧。”
三个人得了同意,扭回头。
如此,正好对上顿住脚步,回头看的宗政法明启。
他差点真以为,他们毫不关心。
到一无人之地,四人停下。
李相夷开门见山,“宗政大人,找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那本官便实话实说了。”宗政明启郑重道。
“此番监察司到武林大会,实授陛下之旨,来选拔人才。”
“本官看你们身手尚可,随我回京入职,日后必大有一番作为。”
“你们意下如何?”
他很有信心,这样天大的好事,换谁都是趋之若鹜的。
然听得小笛飞声负手一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无聊。”
世上除了武学,都无聊透顶。
尤其是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李相夷反应淡淡。
这倒与他心中所猜一般无二,朝廷来为自己寻爪牙来了。
可惜,他志不在庙堂。
要不然,早考科举,或者武举去了。
也犯不着,跑武林大会来瞎折腾。
遂道,“谢过宗政大人美意,不过,在下无意于庙堂。”
“你呢?”宗政明启瞥向最后一个人。
南宫弦月懒懒“啊”了一声,“不想去。”
他哥在他小时候,讲过一个大官的故事,被朝廷吃了。
再聪明再厉害的人,都可能被吃掉。
他才不要去被吃。
宗政明启不曾想,这样青云直上的诱惑,竟能碰一鼻子灰。
他有些不甘心,“你们最好想清楚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多少人求了一辈子,求都求不来。”
李相夷三人无动于衷。
宗政明启咬了咬牙,再度劝,“你们想必也知道。”
“宗政这个姓,在朝廷的分量有多重。”
“你们若是有意,监察司副使的位置,我可以把轩辕随踢下去。”
“皇城司、大理寺的肥差,亦不在话下。”
三人明白了。
他不是在给朝廷拉人了,而是在给自家拉。
既是这样,还算什么武官选拔?
不就是世家为壮大势力,而拉拢谋取利益的工具么。
去给人当刀当剑当靶子……他们摇头。
宗政明启见他们油盐不进,心中已是忿然。
但此三人的功夫,确实比较出类拔萃。
他决心再耐最后一番性子。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他重重道,“去,或不去?”
小笛飞声直截了当,“你再问多少遍都一样。”
“不去。”南宫弦月也是直言直语。
“跟你共事,我膈应。”
更何况,这厮还想让他们,给他当手下。
可真会做梦!
宗政明启攥了攥拳,一下不知反驳什么。
李相夷这时,稍稍委婉道,“劳宗政大人回京复命,我等多谢陛下提拔。”
“然志在江湖,实在恕难从命。”
他这话,把皇帝点出来,就摆明了,要入朝廷,也是因为天子海纳百川,而非宗政家的青睐。
当然,即便天子有意,他们也志不在此。
宗政明启甩袖离开,边走边哼。
“愚不可及。”
李相夷他们背着他走,往客栈去。
路上,碰见了轩辕随和杨昀春。
“那家伙找你们了?”前者望望,背道而驰的一点朱红官袍。
李相夷他们颔首。
“轩辕大人,”南宫弦月想起什么道,“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你什么?”
“说什么?”轩辕随来了精神。
李相夷弯着眉眼,好笑道,“他说——”
“要把你从副使的位子踢下去。”
“就他,”轩辕随不屑道,“还踢我?”
一个关系户,有什么资格踢他。
他至少是一层层选拔,靠本事混上饭吃的。
“小叔,”杨昀春一本正经开口,“你这副使的位子。”
“好像就是他踢下来的。”
皇城司统领,跟监察司正使,官阶相平,副使就差一截了。
轩辕随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那是陛下的调任,调任。”
当别人的面,能这么揭老底吗?
过了几秒,他道,“不过,你们真没打算去朝廷吗?”
“我记得没错的话,”小笛飞声朝他抬了下眼皮,“轩辕这个姓,在朝中声望也不算小。”
“你尚且混成这样,那你说说,去朝廷,有什么好处?”
“好处,那自然……”
轩辕随反观己身,自然不下去了。
他撇开话题,不聊这个了。
寒暄几句别的,双方分别而去。
李相夷他们腿脚快,又穿小道,到客栈大门外时,居然还能碰上李莲花他们。
“老笛,等一下。”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双双叫住快步走的小笛飞声。
“做什么?”他看他们在嘴边比了根手指,小声问。
两人道出缘由,他一嗤,“幼稚。”
虽这么说,他还是伙同那两人,轻手轻脚地从后背过去。
猛一拍人。
三个大的,只有李莲花发毛一耸。
顾首道,“哎呦,吓我一跳。”
他专心致志地,在心里算银子,是故才没有像笛飞声和方多病那样察觉。
缓了秒,无语补充,“不是,你们多大了?”
三个小的,不理会这话。
“你们不妨猜一猜,宗政明启找我们做什么?”
三个大的脱口而出,“当官?”
“没意思。”
一猜就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