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凉亭中，四周的帷幔将此处围得严严实实，火盆中的木炭不断散发着热气，在寒冷的夜晚显得格外珍贵。
    帷幔被轻轻掀开，宫人们端着准备好的食材，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
    顾云暮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张脸拉得老长。
    “皇兄，你评评理，她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好端端的压根什么也没做，她就给我惹这么大一个麻烦——”
    顾云暮想到自己无缘无故被林仙仙摆了一道，被自己王妃说两句也就认了，结果林姗姗对他劈头盖脸一阵说教，说他态度差吓着林仙仙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
    当时她分明在场，他什么态度她不清楚吗？
    就林仙仙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别说他不计较了，就是真计较，她会怕吗？
    顾云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一遭，想到天这么冷，他一个血气方刚，又饱受委屈的男人不能抱着自己的王妃睡觉，甚至还被赶出来，顾云暮就想找林仙仙算账。
    要不是怕再遇到什么幺蛾子，他早去太傅府了。
    “宁王殿下好大的脾气，只是不知宁王在说谁过分呢？”
    低沉的声音带着慑人的警告，和寒冷的雪花一同随风飞旋到顾云暮的耳中。
    瞧着进来的人，顾云暮的酒意醒了一大半。
    他知晓面前的人会护着林仙仙，但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疯狂的地步。
    顾云暮放下酒杯，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寒枫。
    “堂哥，是林仙仙踩了我，还莫名其妙害我们夫妻吵架，你就是要护短也不能没有分寸吧？”
    顾寒枫睨了他一眼，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屑，他解开披风，随即一掀衣摆直接坐在了顾云暮的对面，颇有种找对方算账的架势。
    顾云暮咽了咽口水，莫名就有点心虚，对自己今日的告状忽然有些后悔。
    “就这种小事，你的心眼未免也太小了。”
    顾云萧斟了一杯酒，送到顾寒枫的面前，眼角余光瞥见顾寒枫的脸色格外冷硬，他意识到自己怕是未知全貌了，忽然对告状的人担心起来。
    “你别跟我说，你之前从未想过对她动手？”
    顾云暮有些愕然，不知道顾寒枫在说什么，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又羞又臊，在顾寒枫直勾勾的，像是要看穿他内心的眼神中，他手一抖，酒杯直接摔倒在地。
    “不——不是，那——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顾云暮声音颤抖，除了后悔，还藏着一丝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的害怕。
    可不是嘛？
    他当时一心只想着林姗姗有没有受委屈，谁知道半路碰上了顾寒枫，又怎知他之前以为的都是误会？
    他想到之前顾寒枫招惹林仙仙后的下场，想到今日林仙仙的反常，多少对自己今后的安宁日子有些担心。
    像是预料到他会说什么，顾寒枫抬手止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目光玩味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微微上扬。
    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吧。
    正巧林仙仙这两日心情不是很好，让她转移转移注意力也不错。
    顾云萧一直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对于顾云暮的惨败有些同情。
    毕竟他也没想到，林姗姗会被林仙仙轻而易举地带偏了。
    到底都姓林，这算是后来者居上吗？
    顾云暮没想到原本来求安慰的自己，一瞬间都不被众人看好，要是知道，只怕他会更心塞。
    果然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林仙仙陪着林姗姗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担心顾云暮回来两人碰上，便急忙起身告辞。
    笑话，对方是宁王，她才不会硬碰硬呢。
    虽说之前顾云暮想对付她，都是事出有因，可她又不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怎么说也得拿点利息回来。
    雪花纷纷扬扬，路上早就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在街边灯笼的映照下，虽没有月光，却比平日里亮堂了许多。
    许是天气严寒，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深深浅浅的脚印倒是不少，原是都躲在店铺里消磨时光。
    马车经过梨园，还能听到唐先生铿锵有力的说书声，和听客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林仙仙隐隐约约回忆起，唐先生所讲的这一段，正是早前墨竹先生话本里的一段。
    少年心性，小家大家，亲情友情，颓然奋发……说不清的哀愁，理不清的情绪……
    林仙仙忽然就想起第一次看到顾云暮时，他眼中的挣扎和哀伤，忽然有些难受。
    不是因为耳边唐先生口中的大义，不是因为顾云暮的苦尽甘来。
    单单是她没办法将她自小崇拜的墨竹先生和顾云暮联系起来。
    没办法将之前看到的那个讨厌的、野心勃勃的人，同真实的忍辱负重的、血气方刚的少年结合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所谓黑暗的一段岁月，每个人也都曾在黑夜中无能哀嚎，自我怜惜。
    林姗姗的存在就像是一道光，大概就是顾云暮一直想要抓住的。
    他很幸运，在尔虞我诈的宫城里，在歇斯底里的教诲中，在万事成空，远离上京的遥远边疆，那道光一直温柔地照耀着他。
    林仙仙突然很庆幸，她与林姗姗气场相投，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指不定她那天真会被顾云暮给了结了。
    林仙仙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是落得一身雪。
    蔡嬷嬷边念叨边帮她们几人清理着身上的雪，雪花一不留神落到了林仙仙的脖子里，她龇着牙，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今年的冬天，怕是难过了，还好二小姐因着肚子早早出了嫁。”
    蔡嬷嬷边看着雪花，边独自嘀咕，看向林仙仙的目光欣慰又不舍。
    林仙仙不理解这些长辈的心情，只不过换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宁王府的人事事以林姗姗为先，颜夫人和太傅府的人在宁王府可以说是进出自如，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这，林仙仙猛地一震。
    顾云暮说得对，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了，她要不要对顾云暮客气一些？
    反正他和顾寒枫是兄弟，大不了剩下的让顾寒枫还好了。
    不过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林仙仙只觉得自己要冻出病来了，也不管对顾寒枫公不公平，就这么决定了。
    “殿下，浮一道长不在，薛林说自从章启元的身份暴露后，浮一道长就没有回来过。”
    顾寒枫站在五岳观的后山上，眺望着太傅府的方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