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浑身上下都蔓延着疼痛。
    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诉说着它们的痛苦。从头顶到脚尖，没有一处得以幸免。
    在这样极端的疼痛之中，薄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实验室的天花板。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虽然事先对“让npc帮忙摘除芯片”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期”，知道让npc动手的话不一定能够善了，但是这种浑身上下都蔓延着疼痛的状态还是让薄异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绝望地哀嚎，胸口仿佛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关节处传来阵阵刺痛，如同细密的针尖，又似粗壮的锁链，紧紧将他缠绕，让他瘫倒着动弹不得。
    就连心脏的跳动，都能给他带来阵阵钝痛。
    ——就像是回到了……他一点都不愿意回想起的小时候。
    他试着抬了抬自己的手臂。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手臂竟然还能够抬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薄异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直到——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
    薄异瞳孔一缩，震惊地看着眼前只有七八岁孩童大小的手掌：
    那手掌并不似寻常儿童那般肉嘟嘟的，细细的手指和没什么肉的手背上满是大片大片的淤青，以及针孔针管留下的痕迹。下面细细的手腕上，除了束缚带留下的捆绑痕迹外，还挂着一个金属的身份牌。
    薄异看着金属牌子上写着“薄一”的字样，确认了这是他的身体。
    他小时候的身体。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他艰难地扭过头，开始打量起了四周。
    他现在还是躺在一张实验台上，只不过这个实验台可比副本里的高级多了；实验室的四周也都还是玻璃箱子，或者准确的说，是透明实验箱内泡着的，并不是之前疗养院里看到的用动物和人类肢体拼接起来的怪物，而是一个个、和薄异现在的身体差不多大小的小孩。
    只不过他们的身体——有的缺了半个脑袋，却在缺少的那半边脑袋上长出了一束束颜色各异的花；有的上半身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胳膊，在营养液里随意飘动的时候，那些胳膊像极了张牙舞爪的触手；还有的……若真论起诡异程度来，并没有比疗养院的那些怪物好上多少。
    是的，薄异已经发现自己所在的并不是疗养院的实验室内，而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一直被关着的那个实验室里。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些小孩的脖子上、手腕上、脚腕上……任何你可以看到的地方、都挂着的金属牌子。
    那些牌子和薄异手腕上是同样款式的，只不过上面写着的是“薄二”、“薄三”、“薄四”……
    没错，真要算起来，他们都可以称得上是薄异的……兄弟姐妹。
    ——因为他们都是某个人用自己的基因“配置合成”出来的研究样品。
    只是，薄异可以说是他们其中唯一一个、最像是人类的、也被标选为最成功的实验品。
    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薄异宁可死，也不想要这个唯一。
    不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回到这里？这个地方不就早就在他逃出去后被毁了吗？
    “哎，我看那个一号估计也不行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两个实验员聊天的声音。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用’坏了……哎，这也太不经‘用’了……”
    “这还不是都怪你！一天到晚就逮着一只‘羊’薅！大实验就不说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小实验也都往一号身上放，这下好了吧！这下彻底没得‘用’了！”
    “你可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搞得你平时没有‘用’一样！谁让这群怪物里，就一号长得像是人一点……做个小型实验，还要先把那群长得稀奇古怪的东西先从实验柜里拿出来，可能还会被他们身上多出来的‘东西’攻击，是你你怎么选！？”
    “哎，也是……平时也就一号不用泡在实验柜里，随拿随用哈哈哈哈……”
    门外那两个实验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等到两人笑完之后，才终于想起了正事，“那现在怎么办？这些实验品可不是外面弄回来的垃圾，报废的话是要给院长写报废报告的……那个报废报告上，可是要填写我们在一号上具体做了哪些实验的……如果被院长发现了……”
    另一个实验员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就不填！”
    “你疯了吧！万一院长突然心血来潮检查一号的尸体，发现了里面的试剂残留或者其他的东西，我们两个都会被赶出科研院的！”
    “不可能！院长平时根本就没有管过这群东西！”
    “但是那也是用院长的基因做出来的！而且一号还是最成功的那一个！当初失败了这么多次才培育出了一号，他平时不管不代表对方死了也不在意！”
    “那怎么办！”另一个实验员的语气明显焦躁了起来，“照实写了也是‘死’，不写被发现了也是‘死’……我们还能怎么办？！”
    薄异面无表情躺在里面的实验台上，听着两人的争吵。从头到尾，他们两个紧张的都只是自己的死活，根本没有一丝忏悔自己不该在实验体身上乱做实验的愧疚。
    他平静地等待着，果然，几分钟后，他就听到了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那些话，“不然……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你的意思是……”
    “我们直接用前两天研制出来的那个试剂！”
    “你是说那个能够破坏体内细胞还有基因的那个药？可是那个药的具体效果不是还没有确定吗？”
    “就是要没有确定才能用！这样院长万一追究起来，我们就可以说我们是为了确定药物的效果才给一号使用了……到时候，我们就多注射一点，等一号的身体被完全破坏掉，我们在他身上做的那些实验的证据，也就一并被清理了！”
    “天呐！这可真是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这样院长哪怕要怪，也最多只是扣除我们两个的奖金，我们不会丢掉工作了！太好了！你可真是太天才了！”
    薄异平静地听着，平静得就好像在听别人的事；哪怕外边的两个实验员，已经在商量他们该注射多少剂量的药物能够一举弄死他，他还是一动都没有动弹。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的自己好像就是在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对话后试图逃跑。只是等他好不容易破坏掉了捆住自己束缚带后，却因为失血过多、流失了太多的体力，试图从实验台上爬下来的时候直接摔了下来。
    砸到地上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外面两个实验员的注意力，那两个人直接跑进了实验室里，对着无力趴在地上的他一顿拳打脚踢。原本就年幼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两个成年男性的暴力对待，更何况，他的身体还因为各种非法实验满身都是伤。于是很快，他的眼前就一黑，完全失去了意识。
    而等到薄异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丢在了科研院的废弃间内，俗称，垃圾间。他根本就不知道当时他们给他注射了多少剂量的药物，甚至当时昏昏沉沉的他，也不太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什么，等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整个科研院已经因为他的存在、他的“兄弟姐妹”的存在，成为了众矢之的，陷入了巨大的舆论漩涡中自顾不暇。
    所以这一次，他想清醒着看完这一切。
    “吱呀——”那两个实验员似乎讨论出了结果，终于推开门走了进来。薄异微微侧过头，看向了门的方向。
    “哟……”看到了薄异睁开的眼睛，那两个实验员似乎愣了一下，顿了一下之后才进入了实验室，“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你说，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又怎么样？你还怕他去找人告状吗？”
    “也是……”一个实验员绕着薄异转了一圈，他的实验服上绣着他的实验员编号“0325”，“不过，他的状态看起来好像还不错诶……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用注射那——”
    “别做梦了！”另一个人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他在另一边翻找着实验试剂，语气不耐烦道，“只是表面看起来还行，他的身体内破烂成什么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都已经一个实验都做不了了，还不赶紧最后再废物利用一下……”
    “唉，也是……”0325实验员拍拍薄异的肩膀，故作伤心道，“一号啊，这件事叔叔们也是不想这样做的……唉，你要怪的话，就怪你那个‘父亲’吧……”毕竟创造出他们，又让他们这么痛苦的人，可是院长。
    “冤有头债有主……”另一个实验员拿着装着配置好试剂的针管走了过来。薄异扫了一眼他的实验服，上面的编号是“0412”。
    他将针头当着薄异的面插入了他的皮肤下，一边将药物推进薄异的身体，一边假惺惺地说道，“如果你死后变成鬼了要找人报仇，可不要找错人了哟……哈哈哈……”
    0325也跟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对方说了一个十足好笑的笑话。
    薄异感受着冰冷的液体推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细微而难以察觉的不适开始从身体的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但他的眼睛却还是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那两个实验员，像是想把他们的脸刻进自己的脑海里。
    “喂，你动作快一点！他看我们的眼神，我怎么觉得这么诡异……”按着薄异双手的0325实验员颤抖着声音道。
    “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他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
    “不是，你看他的眼神……”
    “行了行了，别催了，马上就好了……”0412实验员一下子拔出了已经变空的针管，看都不看一眼薄异身上还有缓缓流血的出血点，倒是开始仔细擦拭针尖上留下的血液，“好了……”
    “这就好、好了吗？”0325实验员看起来胆子比0412小多了，都不敢再看薄异的脸，避开了薄异的视线问0412道，“我们是、是直接抬走吗？”
    “当然是直接丢到垃圾间了……不然你还要等他完全死透了再丢？”0412奇怪地看了0325实验员一眼，“那万一没死透的时候来人了怎么办？丢到垃圾间里，万一有人想起来要找他，去垃圾间翻找也要一定时间，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早就被药物毁完了，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了……”
    “那、那好吧……”0325实验员抬起了薄异软绵绵的双脚，“你抬上半身，趁现在没有什么人，我们赶紧扔掉他……”
    两人十分粗暴地抬着薄异，一路走到了“垃圾间”的门口。
    “直接丢进去吧……”0325实验员看了一眼房间里。里面堆满了他们用剩的、用废的各种残肢、肉块……血糊糊的一片，一推开门，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肉块腐烂的刺鼻气味就扑面而来，让人连根本不想靠近。
    “行……”0412完全没有意见，两人一头一尾抓着薄异的身体，像是晃动着垃圾袋一般开始原地摇晃了起来，“我数三个数，我们就丢进去……”
    “行！”
    “准备，开始——”
    “3……”
    “2……”
    “1……”
    “丢！”
    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啪”的一声，落在了高高堆起的残肢肉块堆的最深处。
    “行了……”0412眺望了一下薄异落下的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丢在了那里，哪怕到时候真的要翻出来检查……也要花费老大的功夫，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死了……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
    0325的语气听起来也轻松了不少，“没错，那我们赶紧回去吧……今天的实验还没有做呢……”
    “说起来，现在没有一号了，我们还得先找个新的实验品才行……”
    两人仿佛聊家常一般的闲聊声音越来越远。
    “啪哒。”
    废弃间的房门自动关闭，整个房间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