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悉喝着茶,才吃了几口点心,叫陶盛的小厮跑来告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让闵悉去洗澡。
浴室就连着上房的卧室。闵悉进去后,才发现这浴室跟当初埃尔南德斯伯爵家的浴池差不多,也是一个水池子,不同于伯爵家浴池的是,这个浴池是直接烧柴加热池水的,比伯爵家的浴池要先进方便了不知道多少倍。
闵悉心下狐疑,这么大个水池,注满水烧热不得大半天?他一盅茶都没喝完,就来说水已经备好,怕不是早就提前备着的。云霁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只能说他真是太有心了。
闵悉在温暖的水池子里泡着,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好好清洗了一遍,小厮还要过来伺候沐浴,替他搓背捏肩,被闵悉拒绝了,他不像北方人那样下惯了澡堂子,并不习惯被人伺候,还是自己洗比较好。
条件这么优渥,他当然要好好洗一洗才行。虽然在泉州的时候也是洗过澡的,但从泉州出发之后,就没再洗过了,算起来也快一个月了,相较于在海上几个月不洗澡的日子,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一泡,时间就比较长。直到门外传来说话声,闵悉拨动着水花,听得并不真切,但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闵悉以为有人来催自己去吃饭了,便说:“我马上就好了。”
头顶上传来轻笑声:“这里泡澡是不是格外舒服?”
闵悉猛地抬头,看见屏风后探出张熟悉的笑脸来。
“七哥!你回来了?”闵悉满脸欣喜,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见了,说不想念那绝对是假的。
云霁从屏风后绕过来,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闵悉:“你瘦了点。”
闵悉仰头看着他,云霁这一回来,打扮跟从前就完全不一样,头戴巾帽,身着宽袍大袖的藏青色氅衣,长身玉立,活脱脱一个贵公子形象,他本就长得好看,现在稍一打扮,就令人移不开眼睛,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也太帅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吧,我感觉比在海上的时候应该胖了点,毕竟回来再怎么辛苦,吃饭还是正常的。”
“我不信,让我看看看。”云霁说着便摘下巾帽,去解自己的衣带。
闵悉回过神来:“七哥,你做什么?”
云霁莞尔:“我也洗洗。”
闵悉连忙制止:“别,我这都是一个月没洗澡的洗澡水了,搓下来一层泥,你进来把你都弄脏了。”
“你不脏。”云霁手里动作不停,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闵悉无奈扶额:“你这什么毛病啊!又不缺水,干嘛非要洗我的洗澡水。”
云霁目光灼灼地看着闵悉:“但整个宅子也只有这里有这么大的浴池,准备这么一大池子水其实也不容易,我也好久没有泡澡了。”他说完已经把衣服脱了,只剩了一条亵裤,走进了池子里。
虽然不是头一回共浴,闵悉还是没法做到泰然自若,他说:“我已经洗好了,你洗吧。”说罢就要上去。
云霁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别急着走啊,我给你搓搓背。顺便帮我也搓搓。”
闵悉只得停下来,云霁已经拿过巾子,开始给他搓背了。
闵悉手扶着池壁,背对着云霁,问:“你家里现在什么情况?”
云霁手里动作一顿:“打官司呢。云霄接管家主之位的后,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我家的私产半数全都变卖了。好铺子换到了族中其他人名下,客商也都转换成了他的。”
“操!”闵悉忍不住爆出了粗口,“这么厚颜无耻吗?”
云霁长叹一口气:“不就是欺我幼弟太小不懂么,我舅父那边都是读书人,也没人懂生意。”
“这也太过分了!那能要回来吗?”闵悉想起云霁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族人,就忍不住火大,太欺负人了!
云霁摇头:“全要回来,恐怕有难度。因为我离家数年,家中后来多了什么铺子,少了什么铺子,我都不清楚,我父亲的得力干将也不明不白死了,没人知道具体的账目。”
“莫不是杀人灭口吧!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们!”闵悉觉得心底发寒,人为了利益,居然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现在都开始怀疑父亲的死因了,会不会是有人趁着他病,悄悄谋害了他。”云霁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闵悉听后一惊,察觉到背后的手垂了下去,他转过身,面对云霁:“这事只是你怀疑,还是有证据,或者有蛛丝马迹?”
云霁摇头:“只是怀疑。现在就是一团乱麻,我这心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厘清这些事。”
闵悉将手放在他肩头:“七哥,别担心。慢慢来,我陪你一起,只要是他们做过的事,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我们一件一件查。先就从你父亲那位助手的死因查起。你一边查,一边把风声放出去,如果他们真做了,肯定会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云霁听后点头:“好!还好有你,你来了,我这心头就感觉踏实多了。”
闵悉说:“我知道,你离家多年,现在回来,也不知道原来那些老人可靠不可靠,身边也没几个能用的人。”
“是的,总有种孤立无援之感,现在好了,你来帮我了。”云霁脸上露出了笑容。
闵悉看着他的笑脸,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嘴角:“对嘛,笑得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笑。”
云霁顺势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你喜欢看我笑,那我就多笑笑。”
闵悉的脸瞬间红了,抽回自己的手,轻咳一声:“外祖他们身体可好?你弟弟也还好吗?”
“外祖父和外祖母经过我父母的事,都苍老了许多。霖儿倒还好,比我预想的要健康,就是长得瘦小,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外祖母说霖儿跟我小时候长得一样,特别乖,很粘我。”说到弟弟,云霁脸上的笑容温柔起来。
闵悉看着他满脸的温柔,心想,将来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云霁说完,看着闵悉,说:“九弟,明日我带你去见见我外祖吧,顺便看看霖儿。”
闵悉满口答应:“好啊。本来也该去拜访的,我们是兄弟,你的外祖也就是我的外祖。”
云霁抬手摸摸他的脸:“咱们现在都是孤苦无依,同病相怜了。”
闵悉说:“没事,至少还有我们彼此不是吗?等出了孝期,你差不多也该成亲了,以后生一堆孩子,你就会有一大家子亲人。”
云霁的手垂下去:“我不会成亲了。”
闵悉瞪大眼睛:“为什么?”
“曹小姐,也就是我那未婚妻,已经另觅良人,去岁就成亲了。”云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因为大家都认定你不在了吗?”
云霁耸肩:“可能吧。正好我也不想娶妻了,曹小姐是个勇敢的人,她没有死守贞节牌坊,我很感激她,若非怕她的夫婿多想,我还想送一份厚礼过去聊表歉意和祝福呢。”
闵悉知道,明清两代,理学兴盛,对女性压迫到了巅峰,要求女子守节,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最可怕是就是望门寡,订婚后男方死了,女子还得为连面都没见过的男方守一辈子活寡。
“看来这位曹小姐是个女中英杰,没被规矩困死,活得通透。”闵悉说。
云霁点头:“是。所以我很感激她,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他满心只有闵悉,并不想娶妻,若曹小姐为他守活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这女子的,幸好她看得开。
“没有曹小姐,等你守孝期满,依然可以议亲,再娶一个。虽然年纪大了点吧,但你这样的,也算是黄金单身汉,应该还是可以娶得到一门好亲事。”闵悉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含笑,他也不知道,为啥曹小姐成亲了,他心里觉得高兴。
云霁捏捏他的两只耳朵:“你这耳朵是装饰吗?我都说了,我不会再娶妻。”
“为啥?”闵悉瞪大眼看着他。
“你不知道?”云霁上前一步。
闵悉往后退,装傻:“我怎么知道?”
云霁继续上前,把他逼退到池壁上贴着,将两只手放在闵悉身侧,将他圈在其中,缓缓凑近。
闵悉心如擂鼓,他都能感受到云霁灼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他耳朵慢慢红起来,无力地叫了一声:“七、七哥。”
云霁将额头抵着他的:“我从前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同你说这些,所以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想法,如今我没有了后顾之忧,只想守着一个人,你愿意成全我吗?”
闵悉只觉得浑身灼热,膝盖都有些软:“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想娶妻吗?你若是想娶,我帮你觅一佳人。”云霁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闵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舔了舔干燥的唇舌,许久才说:“我、我没想过。”
云霁嘴角扬了上去,笑容好似春风里的牡丹,那么明媚动人,看得闵悉的眼都迷了,心也跟着迷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