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占据北极星位,反而受困于北斗阵,身不由己一步步东移。王真仪站在两步开外,一脸欣羡,看了黄药师。
黄药师道,“我外号东邪,正应了恒星东移,合当有此数。”
王真仪道,“天地造化之力,如鬼斧神工,如风云难测。此刻我倒想与黄岛主换位,体会你切身感受。”
黄药师道,“也没甚特异之处,只不过如身陷梦魇,不由自主。姑娘能勘破星宿玄奥,胜我百倍。我黄药师生平极少服人,姑娘若肯赏脸,诚请到桃花岛一叙。”
王真仪低头一笑,道,“这可不好意思了。”
黄药师一怔,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超凡脱俗,惊为天人,黄某不才,诚心相邀,意欲探……讨教星相之学。倘若失之交臂,不免引为终身之憾。”
他本是一番诚意相邀,只不过处境狼狈。北斗阵围了他狂转,他身不由己步步东移,正是应了岁差之数。正东被一棵高大枞树挡住,他不能避让,身子推动树干,枞树渐渐倾斜。
王真仪忍俊不禁,噗嗤笑道,“你先做完这个梦再说。”
洪七公大叫,“黄老邪,你的弹指神通功夫号称天下第一,今日叫你知道,还有一人也会,并且胜你百倍。”
黄药师又窘又怒,道,“不见得我黄某今日一败涂地。七兄,你说谁能胜我?”
便在此时,树干倾斜加大,黄药师身子被一股力道推动,沿了树干而上。洪七公笑道,“大伙儿再加把力,咱们且看这棵树的弹指神通。”
众人看树身渐弯,黄药师越滑越高,离地已有丈余,顿时领会洪七公话里意思,不禁好笑,脚下加快虎虎生风。
黄药师道,“姑娘,还盼屈驾,赴桃花岛一叙。”
王真仪脸上一红。
洪七公叫道,“黄老邪好厚的脸皮。请啊请啊,这便飞回你的桃花岛去罢!”
此时黄药师已离地数丈,树身弯曲几近断折。洪七公道一声住,众人当即停步。全真五子、尹志平与洪七公均会轻功,欲停即停欲止即止。北斗阵由动变静,倏忽停下。
黄药师一怔,扫视众人。
洪七公挥手道,“再会吧。”
树干应声弹起,将名动天下的东邪远远弹了出去,下落不明。
良久,众人呆立在地,不敢相信。王真仪忍不住轻轻一笑,洪七公随即大笑,旋又狂笑,笑的前仰后合。丘处机亦是乐不可支,马钰虽然深沉,此时也不禁呵呵一笑。
王处一道,“果然好弹指神通。”
刘处玄道,“端的好弹指神通。”
谭处端手打凉棚遮住眼眉,望向天边,笑道,“弹指一挥,东邪灰飞烟灭。”
尹志平眼尖,向地面一扫,失声叫道,“不好了!”
众人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只见无数蛇虫正四面围来,密密麻麻不知几千几万条。
欧阳锋一直置身阵外,此时冷冷一笑,道,“你们堂堂北斗阵围不住一个东邪黄药师,我区区蛇阵围了你们,管教一个也跑不脱。”
一个白衣佳公子自树后闪出,折扇啪的展开,扇面上“西域欧阳”四个大字龙蛇飞动,破纸欲出。正是欧阳克到了。三个蛇奴随后驱动蛇群,手中长杆不时挑落,口中嘶嘶有声。
欧阳叔侄并肩而立,蛇群绕过二人,向全真诸子游去。群蛇蠕蠕而动,如潮水汹涌,一望无际。近看时,只见蛇身斑斓,蛇头如矛如烙,尽是毒蛇,其中不少眼镜蛇黑曼巴蛇,互相攻击喷射毒液,腥臭难闻。
众人头皮发麻,洪七公道,“大伙儿上树。”
尹志平暗想,果然祸福相依吉凶无常,黄药师被弹射飞出,倒是因祸得福,逃出生天了。这个老大蛇阵,无边无际,上树自然可以躲得一时,终非了局,却不知该怎么破它?
众人纷纷上树,尹志平单手托了王真仪,飞身跃起,二人落在一根粗枝上。王真仪脸色苍白,显是怕了蛇阵。尹志平安慰道,“莫怕,蛇虽有毒,终究不会爬树。”
王真仪看了他,勉强一笑。
欧阳克叫道,“各位还是趁早认输,我们的蛇儿生有翅膀,莫等蛇儿爬满树上身上,那时狼狈,得罪莫怪。”
洪七公笑道,“蛇儿会飞?除非你的小蛇吃了带毒蘑菇,毒性发作,幻想自己是飞龙。”说到蘑菇,不禁垂涎,拍拍肚皮,道,“方才吃的菌子才叫美味,似乎越是带毒越是好吃。”
欧阳锋嘿嘿冷笑道,“那就尝尝我的毒蛇罢。”
言罢挑起一条数尺来长黑蛇,抛向树上。欧阳克一挥手,三个蛇奴以长杆挑蛇,一条条高高抛起。不久,全真诸子藏身的大树已遍布毒蛇,缠绕树枝,有的自高处垂挂而下,有的在脚间钻来钻去,不时显露毒牙示威,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欧阳锋笑道,“老叫花,滋味怎样?”
洪七公心里虽然紧张,声音却压过西毒,大笑道,“来来来,少了你这条老毒物,树上还不够热闹。你也爬上来,咱们再斗过。看老叫花先拔你毒牙,打狗棒再打你七寸。”
欧阳锋不理会他,蛇杖顿地,戟指马钰丘处机,骂道,“你们的天罡北斗阵又怎的?名字起的花梢,还不是一条长蛇?只在地上爬来爬去。一旦上树,这树上北斗阵功夫如何?”
王真仪虽然心惊,仍斗嘴反驳道,“请问天罡二字何解?”
欧阳锋一怔,道,“大言炎炎,欺世盗名。”
王真仪笑道,“天罡便是九重天外的疾风。北斗阵迎战极高极寒处的狂风,飞沙磨穿黄金甲,方显铁骨铮铮男儿本色,正所谓疾风知劲草。天罡北斗阵又名飞龙在天,你知道么?”
欧阳克听了,眼前一亮,不禁多看她一眼,登时心动。
王真仪又道,“北斗阵落地,只是个影子,虚有其表,威力只剩不到一成。今日拜西毒欧阳先生所赐……”
欧阳克插嘴道,“岂敢,姑娘抬举了。下走欧阳克,这位是我叔父。我叔叔对各位并无恶意。只因南帝段皇爷不怀好意,存心作对,所练一阳指功夫专为对付蛤蟆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才不远万里,要讨个公道。姑娘明鉴。”
洪七公斜眼瞥去,骂道,“贼厮鸟没安好心。不要理他。”
又向欧阳锋道,“老毒物听明白没有?不学无术,谅你不懂。王姑娘的意思是说,北斗阵上树,威力大增十倍。在地上还打的你抱头鼠窜,一旦上了树,老毒物必然连滚带爬哭爹叫妈……”
洪七公只顾骂的痛快,马钰丘处机等人却不禁为难。北斗阵上树,不伦不类贻笑大方,简直是天方奇谈。可是王真仪神色郑重,话语中自有一股威严,众人方才见过她本事,不由不信。只是树上如何布阵,倒是颇费踌躇。
欧阳锋向欧阳克递个眼色,二人同时跃起,一使蛇杖一使折扇,一长一短一左一右,二人攻向谭处端。谭处端于全真诸子中功力较弱,一个欧阳克尚自不敌,何况加上欧阳锋?
丘处机急忙来救,马钰叫声小心,却已迟了。欧阳锋正要诱敌,攻谭处端是虚,打援是实。丘处机明知敌人使诈,只是同门安危命悬一线,岂能坐视?
欧阳锋蛇杖虚按,杖尾点向丘处机面门。丘处机急忙侧身闪躲,杖尾忽收,杖头一挑,撩丘处机下阴。丘处机挥剑封挡,不料杖头两条小蛇忽的拐弯窜出,张口便咬。
丘处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欲待反撩,正是投鼠忌器,弄不好便是个引剑自宫。
马钰飞剑掷出,只刺中一条小蛇,另一条已翻出毒牙,刺破衣衫。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闪电般抓住丘处机衣领,向后一提甩出。丘处机登时腾空,轻飘飘一个转身,抖落小蛇,扑到马钰一旁树上,躲过一劫。
回头看救命之人,正是徒弟尹志平。
还未松下这口气,忽觉手下一软,冰凉腻滑,急忙缩手看时,原来方才紧急,只顾抓握树枝,不料连后边一条毒蛇也抓了。
丘处机又气又急,一剑劈落,连粗枝带蛇一同断作两截。
欧阳叔侄落在一棵树上,冷眼旁观,不住冷笑。
王真仪道,“这有何难?一棵树可看作一个梅花桩,北斗阵移到梅花桩之上,照样可以搬用地面阵法。”
众人一听有理,便尝试树上布阵。布来布去毕竟不平,高高低低错落参差,斗杓斗魁之形也差相仿佛、似是而非。欧阳锋看了不动声色,欧阳克却笑得打跌,一头自树上栽下。
那些蛇惧怕他身上蛇药,纷纷游开,让出一块地面。欧阳克笑意未退,抬头看时,只见树上七个星位排作北斗之形,整整齐齐,不由大吃一惊。
尹志平却早心里一动。
北斗七星并非如地面肉眼所见排成一面,其实互有参差,立体分布。这一想法当时颇觉大胆,他曾向王重阳与全真七子当面演示。后来为重阳真人权威光辉掩盖,不便再提。想不到今日此时,为王真仪再次提起,颇觉直观。
王真仪四下观察,标定北极星位,调整了几回,终于定下。
天际忽起一道飙风,阴云四合。
刘处玄一向深沉,此时开口言道,“我忽然心惊,不知何故。”
王处一也道,“我曾单脚凭临深渊,此时忽生同感。”
王真仪道,“各位道长,今日此举是一场笑话,还是得窥天机,难说的紧。天罡北斗阵甚为玄奥,不探究一番,终不能知晓。”
丘处机慨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马钰道一声,“云在洱海月在天。”
北斗阵倏忽发动,围绕北极星位不住旋转,斗转星移。
欧阳锋见全真诸子越转越快,带起劲风袭面,不由得连连闪让,直到窜上树冠。他与欧阳克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一个俯视一个仰观,所见全然不同。
欧阳锋见七星杂乱无章,虽在王真仪提点下,渐渐运转顺畅,还是全然看不出章法,不由大揺其头。欧阳克却瞧得目瞪口呆,只觉神气隐隐,头皮发麻。
举头望向极高处,一道罡风推动浮云快速旋转,正与此间北斗阵遥相呼应。洪七公手指上空,叫道,“快看!”
全真诸子都是凛然心惊。
欧阳锋忽然叫道,“快停下,泄露天机要遭雷劈的。”
洪七公呼喝大笑,叫道,“老天爷第一个劈死你老毒物!”
树林上空已是乌云密布,电光隐隐。
尹志平身上一阵阵发麻,问身旁王真仪道,“会怎样?”
王真仪道,“我也不知道。你怕不怕?”
尹志平道,“在你面前,我怎能说怕?你呢,怕不怕?”
王真仪嫣然一笑,道,“有你在跟前,我怎会害怕?”
便在此时,轰雷炸响,一道霹雳打下,正击中北极星位,一棵大树蓬一声爆出火球。
电光极其耀眼,一时间人人皆盲。
洪七公叫道,“老毒物,你还在么?”
只听欧阳锋嘿嘿冷笑道,“老叫花不死,我怎敢抢先?”
洪七公甚是失望。众人彼此呼唤,却听不到尹志平与王真仪说话。半晌,只听欧阳克奇道,“他们两个不见了!”
人人都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