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马上就要到来。
    但这也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的时候。
    吴三桂跟在二十三身后，心中既淡定又兴奋。
    他淡定是因为他知道巴克永和他的手下，还有其他的家丁营军士一定有法子跟上来。
    他兴奋倒不是因为马上可以见到幕后的大佬级人物，这种人物再厉害能有皇太极、多尔衮那样厉害？
    他兴奋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那一年他意气风发、在建奴数万大军面前公然蔑视死亡，斩将、夺旗、救父！
    当年大明京师所有听说过辽东的人都视吴三桂为偶像。
    二十三这种人根本不在乎这些热血沸腾的故事，他的心中充满着一种信念：
    听汤老爷的话、完美执行汤老爷的每一项指令。
    “吴总兵，麻烦把兵器都扔了。多谢。”
    吴三桂二话没说，立刻扔掉了身上所有的兵器。
    但是他身上的护甲没有脱。
    二十三说看到吴三桂丢了兵器，继续在前面的黑暗中带路。
    他一会穿过一条巷子，一会进入一间屋子，有时候还跳入一口下面备着船的水井，还有的时候甚至又折回到衙署大堂后面的一条陋巷中。
    这种路线设计之复杂，连跟在后面的吴三桂都叹为观止。
    “你的主人一般都住在地下吗？”吴三桂嘲讽道。
    二十三没有说话，和外人评价他的主人，这与他过往所受的教育有冲突。
    吴三桂继续道：“他再有钱、再有势力，即便能够颠覆天下，又如何？”
    “一辈子都见不得真正的阳光！”
    二十三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继续赶路，“不，我的主人最喜欢晒太阳。”
    吴三桂冷笑道：“我说的是他心里永远没有阳光。”
    多亏吴三桂每天都有练武的习惯，否则这样的路线非把他累趴下不可。
    吴三桂很有把握地认为待会儿见到的人不会杀他。
    因为他的家丁营和关宁军知道他的死讯后会实施疯狂打的报复。
    但他也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对方绝对有实力、有胆色杀掉他吴三桂。
    因为他们连皇帝都敢杀！他们百无禁忌，在常人看来高高在上的事物，他们随时可以出手毁灭之。
    “我敢说，这个地方，就是你们组织的大本营。”吴三桂试图套点信息。
    没想到二十三轻笑道：“吴总兵想多了。主人说过，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大本营。”
    “类似蓟州城这里这样的布置，我们在大明每座城市都有，甚至大一点的村镇都有。”
    “这不是什么秘密。”
    吴三桂没有说话了。
    吴三桂突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是他那五名贴身影卫靠近他身边时才有的感觉。
    这五名护卫只有他和他亲爹吴襄知道，他们就像是影子一样，随时伺候在吴三桂附近。
    当年他亲舅舅请了一个相面的先生给吴三桂看了相，先生说吴三桂“五岳安泰，鼻相尤为清奇，比大富贵还要大泼天”。
    祖大寿和吴襄自此对吴三桂十二分的爱护和看重，在他二十五岁那年，花重金给他请了这五名影卫。
    这五个人不会飞檐走壁，也不会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他们每个人都擅长拳脚功夫，擒拿和格斗击刺之术令人叹为观止，而且特别擅长隐匿和追踪。
    这五人就是吴三桂今天敢孤身前来的底气！
    这五人中有一人是来自扶桑的忍者，还有一人是不咸之山叛教而出的剑道高手。另外三人中，一个是蓬莱岛炼气的大宗师，一个曾经是林丹汗帐下的首席喇嘛国师，最后一个是一个野路子茅山道士。
    二十三在前面停了下来，他打开火折子吹燃了火，然后快速将火苗熄灭。
    接应的人收到信号后，一道暗门开启，二十三当先而入，吴三桂偷偷将手中最后一缕头发丢在了外面，跟着进入了密道。
    吴三桂这一路上隔一段距离就扯几根头发，丢在他走过的路上。
    作为辽东最耀眼的将军，吴三桂少年时候就不用皂角这种普通的材料洗头发，他用木槿叶、少量的麝香、一点点的花椒混合制成了一种独家的洗头粉。
    所以吴三桂的头发上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五名影卫很轻松就能追踪上他。
    良久，吴三桂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二十三已经将他领到了一个很宽大的密室中。
    密室一半黑、一半亮。
    吴三桂在亮中，对面一个人在黑暗中坐在一张桌子后面。
    黑暗中那人正在喝茶，从他咀嚼茶梗的动作来看，他喝的是大叶子茶。
    吴三桂将装着人头的两个包裹丢了到了桌子前面。包裹翻滚了一小段距离，地面上即刻沾满了血迹。
    “里面是崇祯和张皇后的头，喜欢就送给你了。”吴三桂突然笑道。
    “打了一个晚上的仗，我正好渴了。”吴三桂说完就施施然走了过去。
    伸手将那个人身前的那碗茶拿了过来，动作麻溜得就像在家书房一样随便。
    “我舅舅祖大寿也喜欢喝大叶子茶，我也喜欢。”吴三桂端着那碗茶仔细看了又看，从茶水看到碗，又从碗看到茶水中的茶叶。
    那人依然不说话，也没什么肢体动作，似乎和黑暗已经融为一体了。
    吴三桂继续说道，“因为我们辽东人都喜欢吃羊肉。羊肉性温、助元阳、补精血、疗肺虚，是滋补上品。”
    “但是吃多了就容易上火。火气特别大。所以要喝大叶子茶。”
    吴三桂说完，手腕一翻，将碗中的茶叶全部倒在桌子上。他倒得很慢、很稳，就像一泡童子尿那样嘘了半天才完事儿。
    桌子上的水很快就流到了桌子边沿，然后在桌子侧面的横向缝隙中流动，到了尽头就顺着桌腿往下流。
    黑暗中的人心中忍不住赞道：吴三桂果然是一代人杰。
    吴三桂进来后做了三个主要动作：丢下包裹、拿起茶碗、倒掉碗中茶水。就是这三个普通的动作让密室内精心烘托的杀气被一扫而光。密室内那种绷紧到极致的内心无声的较量也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这三个动作本身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发生的，但偏偏发生了。
    而且是吴三桂刻意为之。
    而且他还在这时候大谈羊肉的功效，这绝对是极高明的反控制、反设局话术应对。
    “吴总兵，我姓汤。天下的人都叫我汤老爷。这个世界由我掌控。”汤老爷说完叹了一口气，一种寂寞萧索之意陡然充塞整个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