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舟眼珠子动了动,“我只是动了个手术,不是傻了。”
“看你这么能说会道的,我放心了。”于晚樱说,起身把报纸拆开,将鲜花插到窗边置物架上的一只水晶瓶里面。
他的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跟随着她的动作,“你之前很不放心吗?”
“那倒也没有,毕竟你连看护有三个,可以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护。刚刚我叫早班护工下楼吃早餐去了,没有意见吧?”
他摇头。
她放置好花瓶,又走到外间去了,程叙舟抬了一下脖子:“你去哪儿?”
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叹息,没超过二十秒,于晚樱就走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保温食盒,“你不饿么?”
昨天他不仅术前禁食八小时,其实早在下午开车出门之前,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说不饿是假的,他说:“你做的?”
于晚樱立起小桌板,将食盒打开,一碟蔬菜泥,一碟笋丝,还有一碗瘦肉粥,然后说:“不是,壹公馆的国内厨师做的。”
程叙舟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于晚樱,你一大早像天神降临一样走进来,其实就是为了过来拆台的吧?”
她帮他立起床架,又把旁边带着吸管的水杯递给他:“这样你精神恢复得快一点。”
“我不赶时间。”他咕哝了一句,喝了一口水,忽然笑了。
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他们第一次这么毫无争执地说话。就好像真正的夫妻日常,她爱拆台,从小就是,有什么不服一定当面说出来,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大少爷。
但是又绝不伤害人心,她不会说他现在的样子虚弱,只是说希望他恢复得快一些。
然后于晚樱在床边坐下来,他也在病床上半坐着。
时间停滞了三秒。
于晚樱:“怎么了?”
程叙舟看了看自己不能动的右手臂。虽然这次没有打石膏做表面固定,但是他依旧动弹不得啊。
于晚樱对着他的左手支一支下巴,“你还有左手,不会真以为自己残了吧?”
“我不是左撇子。”他说。
她拿起餐巾上的勺子,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把勺子塞到了他的左手里:“学。”
“我的左手臂好像有一些幻痛。”他说。
反正就是死活不肯自己吃饭。
于晚樱站起来,走到左边,抬起他的手臂放在桌板上:“战胜自己,你可以的。大少爷不是什么都行吗。”
以前他带她去干些另辟蹊径的事,教她学自行车,教她去田埂除草,教她玩游戏,总说:“大少爷什么都行。”
原来她都记得,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落空。
他嘴角勾了一下,立刻妥协了,用左手吃饭,问她:“你吃过了么?”
“出门前吃过了。”
“昨天是不是累坏了?这边的厨师有几道拿手菜,比大宅的厨师做得还好,中午叫唐继聪回去报菜名……”
“当心小唐告你违反劳动法,过度加班。”
“他不敢。”
“我上次撺掇了他一下,他说不定就敢了。”
“于晚樱,你——”程叙舟说了一半,发现自己毫无还口之力,干脆问她,“你中午要吃什么?”
“你不赶时间,但是我赶时间,”她说,“恐怕没办法陪你吃午饭或者晚餐了。”
程叙舟手里的勺子歪了一下,好险没有打翻,他停了一下,看着她,眼里全是疑问。
她也回望着他,依然是清澈的眼神,眸子里面能映照出折射过的太阳光辉。
他说:“程亦彦那边的事情不用你处理,公司的人会全权负责,张秀雯的诉讼也已经撤销了,你可以——”
可以轻轻松松地待在他身边了。
“我知道,正好撤销了,所以我该回国了。”
“我是不是不该说她撤诉了?”
“昨天程亦彦告诉过我了。”
“混账东西。”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也向罗律师求证过了。”她说。毕竟现在,可不是程亦彦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时候了。
“你有什么事情非要回去不可?”
“有,周金。”她说。
程叙舟一下子沉默下来。他知道她迟早会知道,应该说,一到种植园,她就会发现他跟周金的关系。
只是这些天的事情既多且乱,谁都没来得及提起。
“我知道他是你的表哥,”她说,“以前的事情,多谢你帮忙。”
“只是一开始提了一句,后面,你们已经形成良好健康的供需关系,没我的事了。”他尽量在找补。
“如果不是你们的这一层关系在,屿咖啡的起步,不会那么顺利。”于晚樱说。
她很客观,有大供应商扶持,货源和客源两大难题,一下子就解决掉其中之一。实事求是,她知道这一点就是该感谢他。
虽然以前的她,如果知道了事实,可能会不愿意,但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于晚樱不是活在过去的人。
她站起来,“你的隐蔽、转折,都做得很成功,瞒了我们这么久。就像你在公司里的手段一样,行之有效,但那是商业手段。”
于晚樱走到窗边,打开一道换气窗,“你忘了,周金是个人。”
周金是个人,许清茹也是个人。是人,就都是有感情的,感情会在什么时候发生,谁都控制不住。
如果情之所起,来自于欺瞒,不管是谁都会受到创痛。
这就是程叙舟的手段的后遗症。
“他的事情,我回国后会亲自去向许清茹道歉。”程叙舟说。
“也不全都是因为这件事情。总之我已经定好下午的机票了,刚好东非那边没有航班,这边倒是很顺利,等我回国,也跟原来的行程刚好对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那么还有什么事情?”程叙舟撑了一下自己的左手,坐起来一点。
刚刚感受到的那些轻松愉悦,那些拆台斗嘴,那些宛若新生,难道都是幻觉吗?如此昙花一现,是她给出的惩罚吗?
他说,“我们彼此误会了这么久,难道——”
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弥补回来吗?
这时候他想起来了:“于晚樱,晓薇当年偷信的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什么交代。程叙舟,过去了的就是已经过去了。”
“为什么?我们明明还是现在进行时。”她还是他的程太太,昨天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过字的。
“现在进行时?程叙舟,你没有发现吗?”于晚樱转回头来,背对着太阳,“我在你的身边,永远都是‘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