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延径直走到了摊开的书案前,拿起架在一边,已经有些干了的毛笔,不急不慢的落下。
微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脸颊,摇曳生辉。
侧线被映衬得更为明显。
薄唇紧紧抿着,眉间锁起,目光可见对于手中物的不满。
裴父心里搓了半天的词,一下子就消散了。
“近日公务繁忙吗?”
裴父站在桌前,看着满桌的卷轴,眉目随之皱起。
“嗯。”
“几日没上朝,积攒了一些。”
裴青延淡淡回应。
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手中永远是满满的卷轴。
每日上朝,圣上的脸色就没好看过。
近日天热,几日没有下雨,西北一带的土地早已干涸,原本茂密的庄稼瞬间殃倒一片,这让靠农作生活的百姓苦不堪言。
而江南一带,却又雷雨连绵,洪水频繁爆发,冲垮了山庄房屋,流离失所的人越来越多,怨声一片。
京城也不太平。
接连好几家都丢失了小姐,圣上命大理寺追查了几日,除了在西街发现了两具腐烂的男尸,便再无所获。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每日呈上的奏折一叠又一叠,朝堂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裴青延本还有几天休沐,却也被传唤了过去。
“西北那边,左将军已经带着大队的人马和粮食,帮助百姓迁移住所,解决眼下危机。对于那些流亡的,圣上关照要好好安置家宅中人,以后生活有什么不便,也可以向官府求助。”
“今年的赋税皆数免除,解决的也算及时。”
“江南水患由厉大人治理去了,修坝引渠,还要些时日。”
“只是这水患还没解决,百姓之中又爆发了瘟疫。”
“宋谨已经带着太医院的几位,快马加鞭的赶去了。”
“这京中怪事,大理寺那边追查至今,仍无头绪。”
“昨夜,程大人家的二小姐,也不见了。”
“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好些家中有待字闺中的姑娘的,都吵着闹着要出城,避开那采花贼。”
“城门口每日堵得水泄不通,侍卫不仅要逐个排查,还要抵抗暴民。”
裴青延幽幽的说着,眉目之间,愁云难解。
裴父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他年事已高,不愿再卷入那些尔虞我诈的纷争。
圣上也照顾,让他不必日日上早朝。
只有偶尔出了大事,才会传召他。
不想近日这朝堂之中,如此杂乱。
裴父随手抓起几卷,翻看了几眼,未干的墨迹圈圈点点,批复简洁。
有些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此刻也上赶着上报。
“明日,我同你一起上朝。”
裴父幽幽开口,一只手合上了卷轴,放回原位。
目光灼灼的看着裴青延顿住的手,良久,才得到一声回复。
“嗯。”
气氛一时压抑,裴父也无心再逗留,拂袖便准备离开。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有迎面而来的凉风,将人的思绪都理清几分。
不对。
好像有什么事忘记了。
裴父开门的手停在了原地,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裴青延看着门口迟迟不动的身影,有些疑惑的开口。
“父亲还不回房吗?”
“母亲等会儿该杀过来了。”
裴母的性格他最是清楚,风风火火,易燃易爆炸。
恐怕裴父再迟疑一会,这书房就要被掀了。
裴青延还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容身之所,变成废墟。
脑海中闪过一抹身影,裴青延眸光蓦的沉了沉。
经过他的这番提醒,裴父想到了自己来的目的。
脊背一凉,僵硬的转过身,正了正神色道。
“青延啊。”
“国事政务固然重要。”
“但......”
裴父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眸瞟向了灯下人。
“休息也很重要。”
“咳。”
裴父不自然的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还有。”
“家事也要均衡一些。”
“夫妻之间,应当多些交流,多些理解,多些包容。”
“末儿还小。”
“你。”
“让着她些。”
话毕,裴父不再停留,迅速的迈出门槛,将那扇房门,紧紧的关上。
胸口跳的厉害,裴父感觉他的那张老脸,都有些躁得慌。
第一次同他人讲这些,他属实没有经验。
裴父抬头看了眼黑沉的天空,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裴母,显然就自然多了。
雀跃的小步伐,几个箭步便来到了温末的房门前。
今日屋内灯光还未熄,人影晃动,时不时传来轻响,裴母控制着双手,小心的敲了敲。
“小末儿?”
“睡了吗?”
屋内悉悉索索的响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温末慌乱的回应。
“还......还没......”
忽然加重的响声噪了一阵,而后温末飞速的跑来,打开了房门。
“娘有什么事吗?”
温末只穿了单薄的里衣,匆匆的跑来,脚上的鞋子都没有穿好。
裴母一把抱住了小姑娘,扯着她往屋内走去。
“你爹睡相不好。”
“动静太大。”
“我睡不着。”
裴母可怜巴巴的说着,那双眼眸经过岁月的洗礼,却仍旧亮晶晶的,神似少女。
说话语气像是对着温末撒娇,手上下意识的晃了晃,让温末一时无措。
在温家,温父温母属于强强联合,皆是商业上的一把好手。
两人虽然感情甚好,但温父,反而是偏软的那一方。
温母叱咤风云那么些年,对待温末有耐心也有温柔,但没有如此贴近的亲昵。
小时候在大院里,常常是温家老太太将小姑娘往外一扔,同邻里的几个小男孩玩的起劲。
此时裴母自然而然的亲昵,让温末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却并不反感。
“小末儿,娘亲今夜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裴母抬着眼,满是期待的光芒,让人不忍拒绝。
温末就在这样的眼神之中,败下阵来。
嘴上下意识的应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