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主簿发现山下的人似乎非聋即哑。
我一开始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荒诞了,随口而出“都是哑巴?不会...”
我“吧”字还没出口,回想起一路上的所见,不由迟疑。
自从离开上个镇子,我们越往山里走,路人就越不爱说话了,以至于快到山脚的时候,找人问路,接连几次一点回应都没有,当时我还以为大山里头民风闭塞,不爱搭理陌生人。
但经文主簿提醒,我觉出似乎有哪儿不对劲儿了。
骆驼横竖不信:
“不能吧?
我看山底下几个村子,挺不错的呀,尤其是风水,前有照、后有靠的,这么好的格局,没理由莫名其妙出这么多残疾啊!
何况山下要都是聋哑人,这么邪门的事怎么从来都没听谁说过?”
说完切了两块后肘肉,拿树叶子垫了,递给文主簿和我。
我接过肉,甜香扑鼻,悠悠的赞许:“骆驼,不简单呐,看着你五大三粗的,又是个沙陀人,还懂汉人的这一套风水呐!”
骆驼挠了挠脑袋:“我就知道这么一丁点,给镖局账房周先生选坟,听个道士说的,两三年前的事了。”
他所说的“前有靠、后有照”,说白了,就是村北边有大山,南边有流水。山可以挡寒风主人丁,水可以润庄稼主财源,二者兼备自然福荫子孙、顺吉避凶。
而且这种格局冬暖夏凉,气候舒服,人心情自然好了,灾祸自然少了。
“这几个村子风水岂止是好?!”文主簿指着远处几座错落的山峦,“你们看那边,可谓来龙、去脉、护砂、界水一应俱全,世上恐怕仅有号称“第一福地”的道家祖庭——茅山才有了。”
骆驼不识几个字,见自己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显得尤为得意:
“这么好的风水,不出几个将军、状元都难,更不可能有这么多哑巴、聋子了!”
“但是,风水这东西并不是永恒不变的,越是完美的风水,就越容易被破坏。”文主簿叹了口气。
胡大头抱着一块棒骨吭哧吭哧的啃的起劲,听我们讨论的头头是道的,打了个饱嗝:
“唉?要是反过来想呐?你们说会不会有个很无聊的人,想要守住山里某个秘密,故意让这些山民变成聋子和哑巴呐?!”
胡大头清奇的思路差点把我的下巴惊掉,他娘的!难怪脑袋那么大,思考问题的方式跟正常人都不一样!
我感觉胡大头的阴谋论完全不可理喻:“嘁~谁吃饱了撑的费这么大劲,把这么多人给弄哑?”
“嘿!八百里太行山自古透着诡秘,你看这几座山,石英岩、云母石遍地都是,还有路边的‘问金草’长的多旺,这就说明十有八九山里有矿藏,而且很可能是金矿。”
听见周围有金矿,骆驼两眼放光:“要真是有金矿,还走个屁镖,留下来挖矿得了!”
“想的挺美!
你们也说了,这里群山聚绕,众水朝贡,是个风水宝地,从堪舆学上讲,金矿脉可是“龙脉”的“龙脊”,藏风聚气、储秀蕴华,还可能有地脉直接连通到昆仑虚。
昆仑虚可是山龙之祖,只要懂堪舆的大师在金矿脉稍微做些手脚,对于龙脉来说就是伤筋动骨,到时候轻则人心思动,灾祸连天,重则朝廷覆灭,天下大乱。
岂是你这种贱民想挖就挖的!”
我对“龙脉”这种东西,始终觉得玄乎其玄的,可听了胡大头正儿八经的一顿扯,真还就感觉眼前蜿蜒萦纡的几座大山散发着仙气,心生感慨 :
不论是金矿,还是龙脉,要是让别有居心的人知道,少不了尸横遍野。毕竟“人心”在这两样东西面前是最叵测的!
胡大头接着说:“你们琢磨琢磨,要想守护住这种档次的秘密,除了哑巴、聋子,谁还更适合?死人吗?”
胡大头说的煞有其事,差点把牙缝里的肉沫喷到我脸上。
看他吃的四脖子汗流,我边思索,边浅尝了一口手里焦酥的肉,滚烫的肉汁在我口腔里炸开。
确实滋味不孬,脆酥滑嫩,细嚼起来果香四溢,咽下去顿时一股热流从胃扩散道全身。
浑身感到轻松舒畅,一天困意消散的无影无踪,就像是身上背了二十斤沙袋瞬间卸掉,显的轻松惬意。
看来越是深山老林越多神区鬼奥,单从“当康”这种瑞兽能从这里孕育出来,而且肉这么香,别说胡大头认为山里有金矿、龙脉,就是说西王母的蟠桃树、镇元大仙的人参果长在上边我都相信。
文主簿从附近山体上克了一块黄土,掰碎了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走到水边,用手淘洗了一遍,极小的几粒金色砂子显露出来。
我目瞪口呆:“这么简单就能淘出金砂来?虽然不显眼,要是多了可了不得呀!”
文主簿显得很淡定:
“三年寻龙,十年点穴,附近很大概率有金矿,但这里是不是龙脉现在还不好说,我看这些人骨子里透着怪,得防着点!”
“老头说进山会变哑,你们看是不是真的?”骆驼不无担心道。
哑巴老头虽然长得吓人,但我想是诚心提醒我们的,便道:
“也许山上有瘴气、毒虫,可能他自己都糊涂,是什么把他搞成那样的。”
“病花子应该也是走的这条路,他江湖经验丰富,没给咱们留下信号,说明能走,我们路上打起十二分警惕,有风吹草动别擅自行事,千万不要走散。”文主簿说完瞥了一眼胡大头。
骆驼幸灾乐祸的随声附和:“胡大爷,尤其是你!下回就算真见了凤凰,也别他娘的再打猎了!”
胡大头满脸无辜,在一旁装作没事人似的。
四人一口肉、一口炊饼吃的收不住嘴,肥肉进到肚里,我们都觉的小腹丹田处热热乎乎的,精神都跟着通明了,说不出来的舒服。剩了小半没吃完,于是各自分了,留作路上充饥。
唯独胡大头切了手掌大小的一块肉,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放上,拜了三拜,说是要祭奠一下山神奶奶。
我见状调侃:“胡大人,你割那么一小块,山神奶奶绝对不够塞牙缝的!不如你把自己献给他老人家,实在些~”
“笑话!你胡大爷这身神膘,岂是这种普通神仙能消受的了的?!”
其间几个山民路过,果真不是聋就是哑。
文主簿本想再找人细问详情,可是跟他们交流只能靠手比划,费了半天劲,完全不知所云。
我们整理妥当,挖坑埋了啃剩的骨头。
便继续沿着河溪,开始向着茫茫大山深处进发。
这支队伍如果硬说成是镖队,同行听了估计都会笑掉大牙,同兴镖局关张大吉算了。
可四人确实各有各的长处,互相之间能弥补、配合。
骆驼是我们当中唯一能正经称得上镖师的人,江湖的规矩他都懂,做起事来粗中有细;将他比作善战的狼,没有半点夸张。
其余两个虽不是行内人,属于亦官亦民,身份特殊,官面上说得上话。
文主簿见识广,会一点奇门方术,给我们出谋划策绰绰有余,而且他是我们几个中“官”最大的,说话分量最重,关键时刻拿主意都得靠他;美中不足的是太不能打了,大部分时间还得我们保护;在队伍里起到的是军师的作用,可以比作远见的鹰。
而胡大头虽说是不太着调,幸而这个人大大咧咧、能杀能打,而且我发现这个人脑子很大条,哪怕山崩地裂,也绝对能沉得住气,雷镖头派他跟着,估计就是想在关键时刻起到“镇山虎”的作用。只可惜这只肥老虎有些“彪”!
现在队伍里边善战的狼、远见的鹰还有镇山的虎都勉强有了,那我算什么角色呐...?
出头的鸟?替罪的样?亦或是墙头的草呐???
没啥江湖经验,遇上事在随机应变方面多少有些捉襟见肘,也许我唯独能凭着长辈们和《四海遗箓》传给我的那么点微末见识,才不至于被人瞧扁了;
当然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病花子”不能忘掉~
就这样,一个没有趟子手、没有镖旗,甚至连个正经镖头都没有的镖队,堂而皇之的在滏口峡谷中踽踽前行。
开始还能漫不经心的骑着马,但越走路面情况越糟,高低跌宕,还有许多坑洼、碎石。
文主簿说我们所走的可能是隋朝时行军所修的古栈道,至少三百年没人再修缮过。
极其狭窄的峭壁离河面三丈来高,要是一不留神,连人带马都会坠进崖下的河里。我们紧靠着山壁,一步一蹭,向前腾挪,屡屡化险为夷,吓得胡大头一阵阵冷汗。
我探头去看,山崖下正是湍急的滏河,两岸石壁陡峭,如刀劈斧剁成的天险,河面并不宽阔,居高临下望去,河水青绿,曲曲折折的往南流淌。
胡大头十分怕高,浑身战栗,根本不敢往山下看,只管颤声咒骂:
“死病花子,选的狗屁路!是把咱们当壁虎了!小果仁儿,咱们回去吧,洒家真要归西了!”
文主簿也不习惯走这么危险的路,干脆把鞋脱了,打着赤脚挪动,也不去看下边。
我对胡大头说:
“这么多路都过来了,不差这么一段了,兴许后头的路就好走了呐?!
这里可是几百年前行军打仗走的栈道,你想想那时候将士们是怎么坚持的,你眼下这点困难算不上什么。”
实话跟你说,我他娘的现在也两腿打颤。”
说话间几块岩石坠落,我惶然躲避,险些一脚踏空,危机间一把抓住马脖子才稳住重心,免于头破血流。
这一趟下来,这匹马救了我好几次,等回到镖局,说什么也得喂几袋豆料,才算的上报答。
......
几经跋涉,我们好不容易沿着溪水再次走到了平整的山谷滩涂上,河岸不宽,布满了松软的河沙和鹅卵石,走在平路上要轻松很多,四人不由得慨叹。
骆驼翻出几片薄荷叶发给众人。
我扔进嘴里死命的嚼了几口,一股冰凉从嗓子直冲到脑门,轻微的窒息感使紧绷的神经稍有了些缓和。
路好走了,马蹄也轻快了起来,略过两侧如天阶一样陡峭的山。
可没走一会四匹马不知怎的,泛起倔来,说什么都要往回走,尤其是我的栗红马。
它边踱着步,边咆哮,像是十分恐惧。“嘶嘶”的一阵长啸,竟打起了盘旋,就是不肯站定。
我怒喝了声,“吁!”
那马还想挣脱,我左腕往回使劲一拉,右手往马背上一压,嚷道:“再动!”
红马才一动不动的站到了原位。
我刚转向众人,得意洋洋道:“还没有我训不服的牲口呐!”
话才说完,只见他们几个脸色凝重,扯住马缰绳呆愣在原地冒冷汗,还看着河溪上游。
我静下来,隐约听见轰隆声从河谷深处传来,像是打雷。
骆驼嘶声喊道“快!往回走!”
文主簿愁眉紧锁,低头看着逐渐浑浊起来得河水:“不用费力气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