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刚才没听文主簿念碑文,一直在祭坛石砖上的地图中找路,可找了半晌,一点头绪都没发现,只好凑过来。
刚走了过来,居然说认识石碑右下角的“蝌蚪文”,还说是祈福的歌词。
我实在不敢相信,骂道:“你大字还没我认识的多呐,过来凑什么热闹?!去!看你的地图去!”
“嘿!小果爷,我汉字虽然认识的没你多,可你不能瞧不起人呐!”骆驼坏笑道。
说着,他扯开衣服,亮出胸口处的字符形纹身。
这几个纹身我老早之前也见过,一直以为是保佑平安、发财的符咒图腾呐,但这次再仔细比对,竟发现与石碑上的文字很像。
骆驼斜嘴笑道:“你们看这几个符号,是我十岁时族长给我们纹上去的。
众人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
骆驼洋洋自得道:“你们别忘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对他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好气的问:
“咋个不一样法?不也是个臭押镖的吗?身上有纹身,难不成你也是东方鲤的后人?有话快说,别装大尾巴狼了?!”
骆驼不怒反笑:“小果爷,枉费我一路上照顾你,我是沙陀人,沙陀人!!你这都忘了?!”
我恍然大悟,狠拍了一下脑门。
和他相处太久了,就连他高鼻褐目的胡人模样都看习惯了,第一印象根本不会先想起他是北方外族。
“你是说这是沙陀语?”文主簿问,“我记得沙陀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呀?”
虽然沙陀族没有大量文字,但是有方言、俚语呀~~还有草原上的牧歌,有些牧歌是口耳相传,而另一部分像:祭祀祖先、神明的祝歌,可都是‘酋巫’用符号传承下来的。
这些符号虽然比不上汉字,但几个字符拼凑起来就能传情达意,还包含了音律、音调,表达喜怒哀乐,所以我们沙陀人的字都是用唱的!”
文主簿目光复杂注视着石碑角落:“你说这是沙陀的祭祖祝歌?北方蛮夷的文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呐?”
“蛮夷”是中原人对外族的贬低,再难听些就是说沙陀人是不受教化、茹毛饮血的野人。
文主簿其实并没有那层意思,只是说习惯了,没留意而已。
可骆驼听了却十分不受用,瞬间板起脸来。
我见他脸色难看,赶紧打哈哈圆场:
“沙陀人虽然样貌与汉人不同,但几百年前就开始往中原定居了,尤其是帮大唐平定了多起叛乱,现在长安城里的皇帝就是个沙陀人嘛,好像还是个姓李的。”
(五代乱世时期,后唐皇帝李存瑁,沙陀人。)
骆驼得意的扬起眉毛:
“我们沙陀人自盛唐以来就在大江南北征战,在这种穷山沟有几个沙陀歌辞,有什么稀奇的!不信我唱给你听!!”
说着,他便照着石碑叽哩哇啦的哼唱了起来。
我听着,歌虽然是好歌,音律婉转再配上独特的胡语发音,让人耳目一新。
心说:要是真能从歌辞里找出路线,也算是柳暗花明了,心里觉的敞亮多了,但骆驼粗犷的嗓门,唱了没两句,调就跑到姥姥家了。
胡大头捂住耳朵,急忙拉住他:
“行了,我们信了!他娘的这些咒文,就是歌辞。你别唱了,再唱怕把太行山的狼招来!!你就说说咒文啥意思就行了,有没有提去后山的事。”
骆驼雅兴被打断了,瞪了胡大头一眼:
“无非写的是对祖先的感激和祝福,还有对后人的期望和教诲。要是翻译成汉语就有些生硬了,如果非得译出来,就是:
圣祖咱们来祭拜,牛羊献上表心意,
祝福圣祖享清福,恩泽子孙无穷尽。
感恩圣祖开疆土,后代荣耀万古传,
… …”
直到他译完,我都没听出来半句提到去后山的蛛丝马迹。
胡大头拍着石碑的“赑屃”底座,叹气道:
“看来,石碑上的咒文也没给咱们指明道路呀。难道咱们真要原路返回了?要是走回去,等河道疏通走再大路,时间铁定更不够呀!!”
众人又郁闷的唉声叹气起来。
我走到石碑跟前,抚摸着那几行咒文:“你们说,去后山的方法会不会不在歌辞的含义里,而在咒文雕刻本身呀?”
“雕刻本身?”文主簿也凑了过来,轻轻敲击上边的文字,“难道石碑上边有机关?”
我端详了半晌,总感觉几行咒文中,第三列,第四、五,两个字,很突兀,雕工比其他字都精细,而且脑子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抠。
他们来不及劝阻,我的两根手指已经贴到两个字符上了,稍一用力,指节竟然整根陷入到了石碑里。
胡大头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惊讶道:“呜呼啊!大力金刚指?!”
我也大吃一惊,怎么轻轻抠一下,就直接把两个字给按下去了??这是坚硬的花岗岩石碑,又不是豆腐渣。
忽的,我感觉石碑中一股力量在把我的手指往里吸。
我迅速意识到不对,使劲把手往外抽,可我用的力气越大,石碑往里吸的力气也随之增大。
我瞬间慌了神,向他们大喊求救:“有东西在往里拽我!”
众人见状聚拢过来,扯住我的胳膊。
骆驼数着一二三,同时发力,往外拉。
四个人拉扯的力气非常大,疼的我直咧嘴。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疼的嗷嗷叫:“你们小心点,别把我的手指给扯断了!”
“扯断,老子再给你接上!”骆驼说着,一把搂住我的腰,像拔河一样屁股下沉用尽浑身力气往后拉。
只听“嘎巴”一声骨头搓动的声音,我的两根手指被硬生生从窟窿里抽了出来。
另外一头没了牵扯,众人来不及撒手,尽皆摔在地上。
我边揉着屁股,边看那两根手指。手指已经肿起来了,万幸还能活动,说明没断。
胡大头、骆驼等人还来不及错神,身后忽然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我回头观瞧,只见石碑底座“赑屃”的嘴里,竟然流出一股股黑色粘稠的液体。
紧接着香甜的气味,夹杂着血腥弥漫而来。
四人互相搀扶着,跑到“赑屃”嘴旁,都吃惊不已。
胡大头摸着大脑袋,迟疑道:“小果仁儿,你刚才捅了它一下,你看…石碑受伤,开始吐血了!!”
我下巴都快惊掉了:“别扯淡,要讹人也不带这么‘碰瓷’的!!”
黑色的浆液在祭坛地面上流淌。
文主簿的视线随之移动,片刻,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快看!黑浆正顺着地图上河道的脉络流淌。
如果没有猜错,这些液体会遍布整个祭坛。这兴许是当年祭祀的一个环节。去后山的玄机,也许藏在其中!”
我有些诧异,心说:不会吧!难道这次我这瞎猫,真碰上死耗子了?
赑屃嘴里的黑色粘浆,越流越大,像是漏了窟窿的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流干,与此同时,祭坛上的血腥味更加浓了。
我不禁纳闷,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黑浆呀,难道三丈高的石碑是空心的?石碑里面装满了浆水吗?
如文主簿预料,很快,浆液顺着地图河道流到了祭坛每一个角落,地上的头颅也都粘上黑色斑记,显得更加可怖骇人。
另外,我还注意到:
每个头颅后边,尾巴状的干树藤,正在迅速的吸取地上的黑浆,像是有生命一样,显得那么“贪婪”。难道干树藤要把这些液体吸到脑子里去吗?
浆液平白流了半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们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我颇为疑惑:怎么去后山的路还没出现?难道非要等到未时吗?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呀?
一阵大风吹走了遮住太阳的云,阳光照在广场满地的水晶、宝石上,无数珍宝反射的光弥散到祭坛周围,七彩斑斓。
由于广场被水晶铺成了凹面,有聚光的作用。光线汇聚到祭坛上,我们马上感觉暖和了起来。
甚至胡大头的额上都烘出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坛面上的黑色粘浆蒸腾出一股特殊香味。
香气不浓,淡的像一缕若即若离的纱线,夹杂的血腥有意无意间撩动着人类最原始的嗜血兽.性,诱惑着我们去贪婪的多吸上几口。
我感觉心脏在兴奋的跳动,掌心的鬼瞳疮也在跟着猛跳,于是强稳住心神,以袖捂鼻,尽量不让奇怪的香味扰乱心智。
文主簿耸了耸鼻子,用手蘸了几滴黑浆闻了闻,抬头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这个香气你还记不记得?”
我被问的发懵,像我这种抠脚硬汉除了酒香、肉香,哪记得住别的什么香?于是不解的眨巴了眨巴眼。
文主簿见我还是满脸疑问,继续道:“你二叔给你的那道墨制‘五雷令’,是不是就这个味道?!”
我努力搜寻着记忆,猛拍一下脑门:“像!真像!!”。
尤其是那块墨蘸了血之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刚好和这里气味吻合,或许更加浓郁。
当时在客栈慌的连魂都快丢个,根本顾及不上什么香味!经文主簿提醒,才如梦初醒。
骆驼亲眼见证了那块“五雷墨”对付皮人俑的威力,同样好奇:“难不成这里的浆液就是制墨的原料?”
“别小看这些黑黢的粘液,这可是上等延川石脂(古代石油)掺杂了黑烟炱、上百种花脂和各种名贵药材配成的,所以闻起来香气独特。”
文主簿说着看向我,“你那块五雷墨应该就是用这种黑浆,阴干、捶打而成。制墨的整个过程决不能见光,否则...”
文主簿忽然止住了说话,好像回想起什么,低头看脚下。
突如其来的停顿,让我不解,便问:“怎么了?你接着说呀,为什么制五雷墨不能见光?”
文主簿表情凝重,脸上渗出了细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得,急道:
“寻常延川石脂不易燃烧,但加了百花脂就不同了,百花脂遇到强光极易起火,随后会立刻引燃黑烟炱和石脂。
这两种东西可是做‘猛火雷’的材料。
将百花脂阴干了,做成墨块不易爆燃还则罢了,但浆液一旦引燃威力无穷,所以你那块墨才叫‘五雷墨’呀!
你们快下去,抬腿的时候一定要慢,千万别擦出火星来!”
胡大头摸着大脑袋,愣了愣:“怎么做到慢抬腿,快下去呀?洒家做不到呀!!”
他话音未落,石碑的影子随着太阳转了个角度。广场周围华表顶端的“稷火犼”嗓子里发出低沉的怪声。
我再去看太阳,未时...已经到了!!
阳光射向广场光亮的水晶地砖上,恰好在这个角度,所有水晶反射的光,在石碑下“赑屃”嘴中聚焦成了一个明晃晃的圆形光点。
一道夺目的光束和赑屃”嘴里喷涌而出的黑浆相交,油、火相逢,呼啦一下子,就着了开来,电光石火间,火苗开始沿着黑浆蔓延至整个祭坛顶层,如金蛇狂舞。
猛烈的火焰伴随着黢黑的浓烟,呼啸着向上升腾,地上干枯的头骨爆燃的噼啪声像鞭炮一样越发响亮。
烈火、浓烟瞬间将我们几个分割开,包围了起来,互相谁都看不见。
我刚反应过来,原来这里的主人——东方鲤把水晶、砖头磨光滑,是为了烧祭坛上的我们。
可此时我已经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了,抬腿准备转身逃跑。
陡然从赑屃嘴里“轰”的一声,吐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热浪、火光恶兽般向我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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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遗箓》云:延川石脂,产于西北戈壁,遇明火极易燃,乃制猛火雷之要材,亦焚烧祭品之燃料,又可用以制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