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勤奋读书后更是进入官场平步青云,他这一生几乎并未遇见过什么不敬重自己的人。
几个子女更是乖巧懂事,以家族利益为先,婚嫁之事无需他忧心。
以至于,当几个孩子中最乖巧的陆妧夕以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时,陆磳明显傻眼了一瞬。
“你,妧姐儿你……”
他难以置信,亦或说是不敢置信。
翻腾的怒火猝然跃起,被人公然反驳落了面子,更是以这样桀骜的态度,陆磳神色铁青。
“你嫡母说你好话,你不仅没念着她的好,更是顶撞她,不过让你姨娘多跪了一会,你忧心什么?!”
“再者,你母亲是王氏,不是宋边月!”
话落间,陆妧夕已经进入堂屋游廊。
汀玉为她拂去身上的露水,没有与他辩驳,白芷更是攥紧了手心,抿唇压抑着情绪。
鬓角边的露水滑了下来,姝色清丽的容颜白到不似往常,却更让陆磳愣然。
太像宋边月了。
“姨娘生我,乃我生母。若我不挂念着她,不担忧她,无异于畜生。”
最后一句话顷刻拽回了陆磳的心魂。
“放肆!”
陆妧夕这番话,可不就是变相点出了陆磳言辞中的漠然,更是骨子里的漠然。
要知道陆磳就是自小养在嫡母名下的庶子,只不过在他生母病逝后,他便被陆阁老移名嫡母名下,作为嫡出。
自此他再也不曾提及过生母,更不曾供奉过生母的碑牌。
陆磳像是被戳破了心中最阴暗之处,顿时恼羞成怒,下意识一巴掌狠狠甩到陆妧夕脸上,打得她猛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更是震得堂屋内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
先前还洋洋得意的陆锦欢一时也被这个巴掌吓了一跳,屏住呼吸。
赶来的王氏见状简直是喜上加喜。
碍于陆磳还在,她不得不敛下喜意。
“二爷,你这是做什么?”她故意斥责恼羞成怒的陆磳。
地面上的陆妧夕心如死灰。
男人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太多了,一个耳光下来,下手丝毫不轻。
漂亮的半边容颜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浮现出绯红、甚至是深红,以至红肿到不堪入目。
坏了一张近乎倾城的容颜。
耳边轰鸣一片,陆妧夕听不清王氏她们在说什么。
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恍惚抬眸,眼前不是父亲陆磳冷漠到近乎刻薄的脸色,而是过去陆磳笑着抱起年幼时的自己,哄着自己叫“妧妧”,一旁的姨娘也笑得合不拢嘴。
“妧妧,是为父最疼爱的女儿。”
曾几何时,陆磳放下颜面,在自己面前会努力扬起笑,不让严肃的面容吓到她。
可是这份疼爱,终究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权利变化、随着种种沉淀在光阴里的微不可察的心里波动发生了滔天的转变。
地面冰凉,衣衫湿透,空气中的雾气依旧浓重,陆妧夕坐在地面上好一会儿都不曾有什么动静。
父亲。
陆磳。
陆妧夕缓缓扬起头,看到了王氏笑容端庄哄着陆磳好声好气说着话,可惜陆妧夕暂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这世间的声音终于再次传入耳中。
零零碎碎的,是滴答滴答的雨声。
“……妧姐儿,你与其关心姨娘,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让时淮的心思别被清舒郡主拉走了。”
“一个女人,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没拴紧,乃失败至极。”
“如今时淮深得礼部尚书秦海默的心,颇有蒸蒸日上征兆,更是陆府的一个不小的助力。”
“拉回丈夫的心,这是你首要任务。”
王氏“谆谆教诲”,陆磳神色好看了不少。
陆妧夕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清舒郡主与孟时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丈夫满心思落到了郡主身上。
婆母等人更是厌恶自己。
夫家不能给予自己支持,姨娘又无强大娘家,这才导致了王氏的有恃无恐,肆意欺辱姨娘。
这亦是父亲视而不见的根本缘由。
而清舒郡主心仪孟时淮这件事导致王氏彻底毫无后顾之忧的践踏。
是她身份卑微,不得夫家重视,因此父亲与王氏他们才如此轻贱姨娘、轻贱自己。
身份。
地位。
权势。
陆妧夕的心忽然空了几息。
陆锦欢不知何时走到了陆妧夕身边,低头嬉笑:“姐姐莫要担忧宋姨娘。母亲可是安排了‘软垫’给宋姨娘垫着。”
软垫?
姨娘在跪着。
软垫?
是棉布下排满了无数阴毒银针的软垫吗?
会让跪下去的人疼痛难忍,泣血不已的那个软垫吗?
姨娘的腿就是因为多年来跪这种软垫,才废了的。
……
陆磳目光掠过地面上低垂着脑袋的陆妧夕,沸腾的怒火终于熄了不少。
“哼!陆府出了你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姑娘,真是家门不幸!”
“无半点用处!败坏家风!”
话落,陆磳便大手一挥长袖,大步离去。
陆磳一走,曲径堂内能做主的便只有王氏了。
王氏嗤笑着微微弯腰,蹲了下来,凝望着陆妧夕无神的眸子,光滑的指腹捏着她的下颌,一个用力,便足以令她回神。
“你合该是庆幸的,被二爷许配给了孟时淮。若不然,你猜猜我会将你许配给何人?”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连孟时淮都抓不住。”
“不应该啊,整个汴京在容颜上能与你一争高下的贵女简直是屈指可数,还是说你没学到你娘骨子里专门勾男人的下贱性子?”
回想起数年前陆磳为了宋边月与自己争吵不休,甚至扬言要废了自己主母之位,王氏心中的恨意便加深一层。
王氏心满意足见到了陆妧夕紧咬唇瓣用力到流出刺目的鲜血,心中甚是畅快。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谁让你是宋边月的女儿,一个……娼妓的女儿!”
最后几个字,是王氏压低了嗓音俯在陆妧夕耳边慢条斯理道。
因此,并未有其他人听见。
“人就该认命,毕竟一出生,是龙是凤还是阴沟里的老鼠,都是注定的。”
胸腔里的恨意犹如滔天巨浪席卷着陆妧夕本就不平的心湖,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撕裂成两半,无尽的绝望与怨恨充斥内心,仿佛深渊般吞噬着她的意志。
“这样,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让你见你的姨娘。”
“若你有所谓的孝心,那就磕三十个响头,我便请大夫来给你姨娘看诊。”
“这都看你。”
“最后,这是陆府,我是主母,宋边月是后院二三十个姨娘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毫无轻重。人要认清自己的地位,你说是与不是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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